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武松拄着那柄短刀,几乎是拖着残躯,跟在斗笠人身后,在迷宫般的芦苇荡中穿行。
浓雾未散,水汽浸透了他的破旧蓑衣,冰冷刺骨,与体内因伤痛而引发的阵阵灼热交织,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他咬紧牙关,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滑落,滴入泥泞,除了沉重的喘息和短刀杵地发出的“笃笃”声,他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斗笠人走得不快,却异常稳健,他似乎对这片水域了如指掌,总能找到最隐蔽、最不易留下痕迹的路径。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搀扶,只是偶尔会停下脚步,静静等待武松跟上,那沉默的背影,透着一种令人费解的耐心。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似乎淡了些,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高地,以及高地上一座废弃驿站的轮廓。
驿站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巨兽的骸骨,透着一股死寂。
“今夜在此歇脚。”斗笠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武松没有反对,他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通往驿站的高坡。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驿站残破院门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驿站残破的窗棂和断墙后响起!数点寒光,快如闪电,分取武松与斗笠人周身要害!
是弩箭!而且是从极近的距离发射,劲道十足!
变生肘腋!
武松重伤之下,反应终究慢了半拍,眼看两支弩箭已到胸前,他瞳孔猛缩,只来得及将短刀在身前一横!
“铛!”一支弩箭撞在刀身上,火星溅起!
但另一支,却狠狠扎入了他的左肩!正是之前被呼延灼钢鞭砸碎骨头的地方!
“呃!”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险些栽倒。
而斗笠人在弩箭发出的瞬间,已然动了!他仿佛早已预料,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侧后方飘开,那件宽大的蓑衣如同鸟翼般展开、旋转,竟将射向他的几支弩箭尽数卷落!同时,他右手在腰间一抹,那柄分水刺已如毒蛇出洞,精准地格飞了最后一支射向武松面门的冷箭!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杀!”
一声低沉的呼喝从驿站内传出!七八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断墙后、残破的门廊下窜出,手持钢刀短斧,眼神狠厉,动作迅捷,直扑两人!这些人衣着杂乱,但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绝非普通毛贼,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跟紧我!”斗笠人低喝一声,不再保留,分水刺化作一道道诡异的银光,迎向扑来的杀手!他的身法奇诡莫测,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分水刺专攻关节、咽喉等脆弱之处,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一声闷哼或利器入肉的轻响,必有一人倒下!
武松强忍着肩头传来的、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背靠着身后一根半塌的廊柱,右手紧握短刀,眼神凶狠如困兽。
一名杀手看出他伤势最重,狞笑着挥刀直劈他头颅!
武松不闪不避,在那刀锋即将落下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下一沉,同时右手短刀自下而上,如同毒蝎摆尾,直刺对方小腹!
以伤换命!
那杀手没料到武松如此悍勇,想要变招已是不及!
“噗嗤!”
短刀齐根没入!那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钢刀无力垂下。
武松猛地拧转刀柄,搅碎其内脏,随即一脚将其踹飞!但这一下发力,也让他肩头的弩箭伤口崩裂得更开,鲜血如同泉涌,眼前阵阵发黑。
另一名杀手趁机从侧面偷袭,斧头带着风声砍向他的脖颈!
武松想要格挡,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点寒星后发先至,精准地钉入了那偷袭杀手的太阳穴!是斗笠人的分水刺!
杀手动作一僵,斧头擦着武松的耳畔落下,砍入他身后的廊柱,兀自嗡嗡作响。
斗笠人已如同鬼魅般杀回武松身边,分水刺上下翻飞,将剩余两名试图冲上的杀手逼退。
他看了一眼武松血流如注的肩膀和苍白如纸的脸色,眉头微蹙。
“还能撑住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语速快了几分。
武松用短刀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他抬起头,那双血色的瞳孔在痛苦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死……不了!”
就在这时,驿站深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
剩余的两名杀手闻声,互望一眼,竟毫不恋战,虚晃一招,转身便向驿站后方疾退!
“想走?”斗笠人冷哼一声,身形一动,便要追击。
“留活口!”武松嘶声喊道。
斗笠人动作微顿,看了武松一眼,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影随形般追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驿站的断壁残垣之后。
驿站前院,瞬间只剩下武松一人,以及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靠着廊柱,缓缓滑坐在地,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左肩那支兀自颤动的弩箭,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几乎报废的左肩,又看了看手中那柄沾满血污的短刀。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曾几何时,他双刀在手,景阳冈打虎,快活林报仇,梁山泊聚义,何等的快意恩仇!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连几个藏头露尾的杀手,都险些要了他的命!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恨宋江虚伪狠毒!恨这世道不公!更恨自己此刻的弱小与无力!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握住左肩那支弩箭的箭杆,牙关紧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他竟硬生生将那弩箭从肩头折断!只留下箭头深嵌骨中!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几乎晕厥,但他硬是挺住了,只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冷汗瞬间湿透全身。
他撕下破烂的衣襟,试图包扎伤口,但单手难以操作,动作笨拙而艰难。
就在这时,斗笠人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他手中提着一个人,正是那最后发出唿哨的杀手头目,此刻如同死狗般被他扔在武松面前,显然已被制住。
斗笠人看了一眼武松肩头那被蛮力折断的箭杆,以及他试图包扎的狼狈模样,沉默了一下,走上前,蹲下身,手法熟练地帮他处理伤口。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皮质小包,里面是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清理创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多余。
武松没有抗拒,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被制住的杀手头目,声音嘶哑地问:“你们到底是谁?”
斗笠人包扎完毕,站起身,用分水刺挑开那头目的衣领,露出脖颈处一个模糊的、似乎被灼烧过的印记——那形状,像是一只收拢翅膀的鸟!
武松瞳孔猛缩!这个印记,他见过!在破庙那些杀手身上!
“是他们!”武松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破庙那伙人是一路的!”
斗笠人用分水刺抵住那头目的咽喉,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谁派你们来的?说!”
那头目眼神怨毒,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斗笠人手腕微动,分水刺的尖锋轻易地划破了对方的皮肤,鲜血渗出。
“你的同伙都死了。说出来,给你个痛快。否则……”斗笠人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头目浑身一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
“咻!”
一支远比之前更加凌厉、更加迅疾的弩箭,如同黑色的闪电,从驿站外一棵大树的树冠中射出!目标,并非武松或斗笠人,而是地上那名杀手头目的咽喉!
这一箭,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妙到毫巅!竟是要杀人灭口!
“小心!”武松厉声提醒。
斗笠人反应极快,在弩箭破空的瞬间,已然判断出目标,他猛地将手中那头目向旁一推!
“噗嗤!”
弩箭精准地射穿了那头目的脖颈!他连哼都未哼一声,当场毙命!
斗笠人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弩箭来处!只见树冠枝叶一阵晃动,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大鸟般向后翻飞,瞬间没入驿站的密林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斗笠人没有追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气绝身亡的杀手头目,又看了看弩箭消失的方向,斗笠下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
“好快的箭……好狠的手段……”
武松撑着短刀,艰难地站起,走到那头目尸体旁,看着那致命的弩箭和脖颈上诡异的鸟形印记,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伙神秘的敌人,不仅训练有素,手段狠辣,而且行事如此果决,一旦任务失败或可能暴露,立刻灭口,毫不拖泥带水!
他们到底是谁?为何一次次针对自己?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驿站废墟中,血腥味弥漫。
短暂的厮杀结束了,但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迷雾和更令人不安的危机感。
武松抬起头,望向斗笠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到底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