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二龙山,三人一路沉默。
曹正脸上犹带泪痕,神情萎顿,既有对史进决绝的痛心,也有对前路的茫然。鲁智深则憋着一股邪火,禅杖杵在地上咚咚作响,仿佛要将这满腔愤懑都砸进土里。
唯有武松,面色沉静如水,只是那眼神深处,寒芒更盛。
“直娘贼的史进!枉洒家当初还当他是个好兄弟!”鲁智深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还有那宋江,端的不是个东西!竟将手伸到二龙山来了!”
曹正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哥哥息怒……史进兄弟……他也是受了宋江蒙蔽,再者,梁山势大,号令传来,他身为寨主,也有难处……”
“狗屁的难处!”鲁智深怒道,“杨志哥哥为何能走?你为何宁愿被关也要为我们说话?他就是骨头软了!想攀宋江那高枝!”
武松打断两人的争执,看向曹正:“曹正兄弟,你既跟来,日后有何打算?”
曹正神色一正,拱手道:“武松哥哥,智深哥哥,我曹正虽本事低微,却也知恩图报,明辨是非!二位哥哥绝非宋江口中那等凶顽之徒!既然二龙山不容,我曹正便跟着二位哥哥,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鲁智深闻言,拍了拍曹正肩膀,脸色稍霁:“好兄弟!洒家没看错你!”
武松点了点头,心中微暖,但忧虑未减。
如今他们三人,可谓真正的孤家寡人,前有不明势力的杀手,后有梁山遍布眼线的追捕,天下虽大,何处容身?
曹正似乎看出武松心思,沉吟片刻道:“武松哥哥,智深哥哥,若暂时无处可去,小弟倒知道一个去处,或可暂避风头。”
“哦?何处?”鲁智深忙问。
“饮马川。”曹正说道,“此地离二龙山不算太远,山势险要,易守难攻。
如今寨中聚集了三位好汉,为首的唤作火眼狻猊邓飞,使一条铁链,惯会飞打;第二位是玉幡竿孟康,善造船只,武艺也是不弱;第三位是铁面孔目裴宣,此人六案孔目出身,为人极是正直,分金掰银,最是公平。他们三位虽也听闻梁山名号,但素来不太买账,自成一体。小弟昔日与他们有些往来,或可前去投奔,暂作栖身。”
饮马川?邓飞、孟康、裴宣?
武松脑海中迅速闪过这几人的信息。在原轨迹里,他们后来也上了梁山,但此刻尚是独立山头。
尤其是那裴宣,号称铁面孔目,想来是个有原则的。若能在此立足,确实比流亡荒野要好。
“既如此,便有劳曹正兄弟引路。”武松当即决断。
三人改道,由曹正引领,避开大路,专走山间小径,往饮马川方向行去。
数日后,一座险峻山峰映入眼帘,两山夹一川,地势果然险要。行至山口,早有哨探喽啰发现,上前盘问。
曹正上前交涉,报上姓名,言明欲拜访邓飞、孟康、裴宣三位头领。
那喽啰头目见曹正相貌不凡,又带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胖大和尚和一个精悍冷峻的汉子,不敢怠慢,忙飞跑上山禀报。
不多时,山上下来三人。
当先一人,赤发黄须,双眼微凸,瞳孔中隐隐泛着红光,正是火眼狻猊邓飞。
他身旁一人,身材高挑,面皮白净,乃是玉幡竿孟康。最后一人,方面阔口,目光炯炯,一脸严肃,自然是铁面孔目裴宣。
“曹正兄弟!许久不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邓飞声若洪钟,笑着迎上,目光却在鲁智深和武松身上扫过,尤其在武松空着的双手和鲁智深的禅杖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孟康和裴宣也拱手见礼,但神色间都带着几分审视。
曹正连忙还礼,苦笑道:“邓飞哥哥,孟康哥哥,裴宣哥哥,实不相瞒,小弟此番是落难来投,还望三位哥哥收留。”说着,他便将武松、鲁智深叛出梁山,二龙山不容,自己追随而来之事简要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武松杀李逵等人的具体细节,只言是理念不合,遭宋江追杀。
邓飞、孟康、裴宣三人听完,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邓飞收敛了笑容,沉声道:“曹正兄弟,你我是旧识,你来投奔,我饮马川自是欢迎。
只是……”他目光转向武松和鲁智深,“这二位,如今可是梁山明令追拿的‘叛徒’,名声在外。
我饮马川寨小力薄,若是收留了二位,岂不是公然与梁山泊为敌?”
孟康也接口道:“是啊,曹正兄弟。梁山泊如今声势浩大,号令绿林,我等虽不惧他,却也不想无故招惹这般强敌。”
裴宣虽未说话,但那严肃的目光也表达了同样的顾虑。
曹正一时语塞,面露焦急。
鲁智深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洪声道:“三位头领!洒家鲁智深,这位是俺兄弟武松!我等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是那宋江虚伪狠毒,容不得人,并非我等背信弃义!若三位头领惧那梁山势大,不肯收留,我等即刻便走,绝不为难!”
武松伸手按住鲁智深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上前,对邓飞三人抱拳一礼,不卑不亢道:“武松见过三位头领。
我兄弟二人落难至此,确会为贵寨带来麻烦,三位头领的顾虑,武松明白。我等并非乞求收留,只求能暂借宝地,歇脚数日,打探些消息,厘清前路,之后便自行离去,绝不久留。
若三位头领应允,武松感激不尽,他日必有厚报。若是不允,我三人转身便走,绝无怨言。”
他语气平静,目光坦然,既说明了难处,又点明了只是暂住,更给出了“厚报”的承诺和“绝无怨言”的底线。
邓飞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裴宣缓缓开口道:“武松兄弟快人快语。你二人在江湖上名头响亮,尤其是武松兄弟,景阳冈打虎,快活林恩怨,我等亦有耳闻,本是敬佩的好汉。只是如今牵扯梁山,干系重大,容我等商议片刻。”
三人走到一旁,低声议论起来。
鲁智深和曹正都有些紧张地看着。武松却神色不变,只是静静等待。
他看得出,这三人中,邓飞看似粗豪,实则谨慎;孟康偏向自保;唯有那裴宣,眼神正直,或许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片刻,三人回转。
裴宣开口道:“武松兄弟,鲁智深兄弟,曹正兄弟。我饮马川并非怕事之地,但也需对山上数百兄弟负责。你三人可暂时上山歇息,但需应我三件事。”
“裴孔目请讲。”武松道。
“第一,在山期间,不得擅自下山,不得与外界联络,以免泄露行踪,为我饮马川招祸。”
“可。”
“第二,若梁山来人问询,你等需自行应对,我饮马川不会出面庇护,至多不主动交出你等。”
鲁智深眉头一皱,武松却已点头:“合理。”
“第三,”裴宣目光锐利地看向武松,“饮马川不养闲人,更不纳来历不明、是非不清之人。你武松空口白牙,难以取信。若想真正在此立足,需纳一份‘投名状’。”
“投名状?”武松眼神微动。
“不错。”邓飞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近日有一伙官军,押送一批从民间搜刮的粮饷,要路过饮马川地界。
你三人若能将这批粮饷劫下,一半归你三人所有,一半纳入山寨公用。
此举,一可解你三人燃眉之急,二可证明你等与我饮马川同进同退之心意,三嘛……也让我等看看,名震江湖的行者武松和花和尚鲁智深,是否浪得虚名!”
劫官军粮饷?
鲁智深眼睛一亮,这倒是合他胃口!
曹正却面露忧色,看向武松。
武松迎着邓飞、孟康、裴宣三人审视的目光,知道这是考验,也是唯一的机会。他若拒绝,饮马川大门便会关闭,他们又将流亡荒野,面对无穷无尽的追杀。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沉寂数日的杀气,再次隐隐升腾。
“何时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