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苏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几十道好奇里带着探究的视线,像无数根无形的钉子,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空气中的压力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得她胸口发闷。
头顶那台老旧吊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班主任张伟还在旁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快说啊,别愣着”的脸,在她眼里比最终boSS的脸还恐怖。
说什么?
我该说什么?
说我其实是个二十二岁的社恐死宅,因为我大意了没有闪,被一辆失控的卡车送来异世界再就业?
说我看见三个以上的活人聚在一起就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
说我来这里上学纯属被人逼迫,我的人生终极梦想其实是回到我那张电竞椅上,和我的键盘鼠标相伴终生?
苏晨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蓝屏了。
那些昨天晚上熬夜构思的,诸如“大家好我叫苏晨,初来乍到,以后请多多关照”之类的万能客套话,此刻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cpU里面,“恐惧”这个脚本疯狂复制,运行,内存占用率百分之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终于,让人窒息的寂静被下面传来的窃窃私语打破了。
“哇,好可爱啊,就跟手办一样,真的假的?”
“这白毛是天生的吗?太酷了吧,我也想染一个。”
“她怎么不说话啊?好高冷的样子,是那种冰山美少女吗?”
“什么高冷,你看她脸都白了,抖得跟帕金森一样,肯定是太紧张了。”
那些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苏晨的耳朵里,让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雪上加霜。
她死死地攥着自己宽大的衣角,手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
再不说话,就要被当成哑巴或者智力障碍了。
在张伟几乎快要绷不住的催促表情和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深吸一口气。
然后,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了几个字。
“我叫苏晨。”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脱力感袭来,仅仅是说出这四个字,就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
下面的同学们都瞬间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等着她的下文。
兴趣爱好?来自哪里?有什么特长?
然后,苏晨在万众期待中,又艰难地补充了两个字。
“没了。”
全班:“……”
张伟那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似乎又向后退了零点五毫米,他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没了?
这就没了?
你的兴趣爱好呢?你从哪里来呢?你对未来的展望和对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激动心情呢?
自我介绍就一句“我叫苏晨”?
这已经不是简洁了,这简直是简约到了极致,堪称行为艺术!
苏晨才不管那些。
说完她就迅速低下了头,用长长的刘海彻底遮住自己的脸,摆出了一副“别理我,烦着呢,再看就把你们全都鲨了”的生人勿近姿态。
教室里再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身经百战的班主任张伟站出来打了圆场。
“咳咳,我们苏晨同学呢,性格还是比较的……比较的内向啊,大家以后在学习和生活上,还是要多帮助她。”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
然后他抬手指向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
“苏晨,你就坐那里吧,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苏晨闻言,心里猛地长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是最后一排!
是传说中属于主角和问题儿童的黄金宝座!
靠窗的位置更是风水宝地中的VIp专区,上课摸鱼打瞌睡、看窗外风景都不会被发现!
简直是为她这种混子量身定做的绝佳位置!
她几乎是如蒙大赦,抱着自己那个能把她整个人都装进去的巨大书包,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排排课桌,用最快的速度走到了那个空位上。
整个过程她都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是一团会移动的空气。
然而,当她终于抵达“王座”,看清自己未来同桌的脸时,她脸上那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的庆幸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的同桌,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堪比十万伏特电灯泡的光芒。
赫然就是早上那个不由分说把她从校门口强行拖到行政楼的自来熟少女——夏雪。
“哇!苏晨!我们居然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这也太巧了吧!是命运的安排吗!”
夏雪激动地压低了声音,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凑到她耳边,用气声兴奋地说道。
苏晨:“……”
她现在严重怀疑,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
这绝对是林薇那个女人早就安排好的阴谋!
专门派一个社交恐怖分子过来监视她,折磨她,让她体验比上学本身还可怕一百倍的酷刑!
太恶毒了!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她面无表情地坐下,将沉重的书包“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动作里充满了无声的抗议。
然后她从里面拿出崭新的课本和文具,一本一本地摆在桌子上,试图用书本堆砌起一道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防线,摆出一副“我要开始认真学习了,闲人勿扰”的姿态。
然而,夏雪的社交能量显然不是几本书就能阻挡的。
“苏晨苏晨,你真的是转校生吗?以前在哪个学校上学啊?也是在望京吗?”
“……”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是不是不喜欢我?我早上是不是太热情吓到你了?”
“……”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一直不太好,煞白煞白的,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
苏晨感觉自己身边仿佛跟了一只装了永动机的鹦鹉,还是自带环绕立体声的那种,嗡嗡嗡地吵个不停。
她的san值正在以比面对异兽时更快的速度狂降。
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脸直接埋在桌面上,试图用沉默和无视来对抗这猛烈的社交攻击。
幸好,就在苏晨感觉自己即将因为社交能量摄入过量而爆炸的前一刻,上课铃声响了。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这一刻听起来宛如天籁。
得救了!
第一节是数学课。
一位顶着标准地中海发型,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拿着三角板和粉笔走上了讲台。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苏晨也只能跟着这群小屁孩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又坐下。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用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下了一道看起来极其复杂的函数题,然后开始讲解。
苏晨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听着。
呵,高中的这点东西。
想她当年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985大学毕业生,虽然专业和数学关系不大,但降维打击一下高三的数学题,不是手到擒来?
她甚至还故作姿态地拿出了笔记本和笔,准备装装样子。
然而,听了不到五分钟,她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正弦余弦,什么求导极限,什么柯西不等式,什么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像一个个穿着黑袍,拿着镰刀的小恶魔,在她脑子里疯狂跳跃,一边跳还一边嘲笑她。
她悲哀地发现,她那颗曾经装满了知识的大脑,在经过了几年高强度游戏生涯的洗礼后,已经被格式化了。
除了九九乘法表和一些基础的游戏伤害计算公式,剩下的知识,她早就原封不动地打包还给当年的体育老师了。
不,体育老师可能都嫌弃。
苏晨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堆鬼画符,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白的笔记本,大脑和笔记本一样,一片空白。
完蛋。
这下要露馅了。
她好不容易才在班主任和同学面前树立起来的“高冷内向学霸(?)”人设,开学第一节课就要崩塌了。
更要命的是,旁边的夏雪简直是她的反面教材。
只见夏雪听得聚精会神,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个不停,思路清晰得仿佛数学老师肚子里的蛔虫。
老师一个问题抛出来,她甚至还能毫不犹豫地举手回答,而且完全正确。
在得到老师的表扬后,她还得意地转过头,对着苏晨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说:
“嘿,这道题的难点在辅助线的做法,你听懂了吗?”
苏晨:“……”
她现在只想发动“斩夜者”,把这个学霸连同她那本写满了答案的笔记本一起湮灭掉。
就在这时,数学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
“好,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就是这样,为了巩固一下,我这里有道类似的练习题。”
“新来的那位同学,苏晨,你来黑板上把这道题做一下吧。”
苏晨猛地抬起头。
全班几十双眼睛,“唰”的一下,又一次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要凉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