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在门内存在了三天。
这三天,对野兽王子而言,是无声的惊雷在胸腔内不断炸响。那束脆弱、鲜艳、带着泥土和阳光气味的东西,被他鬼使神差地勾进永恒的黑暗中,放在了他那张巨大、冰冷、空无一物的石床边缘。
它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焦点,一个甜蜜的折磨。
白天,晦暗的光线从高窗滤入,勉强勾勒出花瓣柔软的轮廓。他远远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背对着它,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如风箱鼓动。但那抹色彩却仿佛烙在他的意识里,比任何诅咒的痛苦更灼人。那是“外界”的碎片,是“生命”的证明,更是……她 的延伸。贝儿触碰过这些茎秆,挑选过这些搭配,她指尖的温度和专注的念头,似乎还残留在上面,丝丝缕缕地渗入他被黑暗浸透的领地。
夜晚,没有光,野花的存在却更加清晰。一种清浅的、几乎难以捕捉的香气,混合着她常用的皂角与羊皮纸的味道,在血腥与铁锈的永恒基调中,开辟出一小缕叛逆的轨迹。他会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那模糊的一团,爪尖深深抠进石缝,忍受着两种截然相反力量在灵魂里的撕扯:一种是暴戾的冲动,想扑上去将它碾碎成泥,连同那带来扰动的“希望”一起毁灭;另一种却是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恐惧的渴望——想靠近,再靠近一点,用鼻尖去触碰那柔软,去确认那不属于他的美好并非幻觉。
大部分时间,是第二种渴望占据上风,但也因此更加痛苦。因为他不敢。每一次稍微凑近,属于野兽的浓重气息都会让他惊恐地后退,生怕自己玷污了它,或者更糟——引发那潜藏在血脉与诅咒深处的、不可控的破坏欲。他甚至无法像对待一件死物那样拿起它,只能维持着一个可悲的距离,用目光反复描摹,任由那纤细的美丽映照出自身的庞大、丑陋与危险。
野花在悄然枯萎。边缘开始卷曲,色泽变得黯淡。这缓慢的死亡过程,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看,连她送来的东西,都无法在这片死地存活。这仿佛是某种残酷的隐喻,预示着她所有的努力终将徒劳,就像过去无数试图接近、最终被他或诅咒摧毁的一切。
因此,当第四天清晨,他透过高窗(他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挪到能看到前庭的角度),看到她再次出现,提着篮子走向大门时,一种近乎绝望的激烈情绪瞬间攫住了他。又要送来什么?另一束注定要在他眼前死去的花?另一份他不敢触碰、只能眼睁睁看着凋零的“善意”?
不。不。停下。
他看到她放下篮子,取出东西——不止一束花,还有别的。然后,她竟然没有立刻离开。她退后了,躲在了那棵老树后面,但她的存在感,她的期待,如同无形的丝线,穿透厚重的石门,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这一次,不仅仅是馈赠。是观察,是等待回应。她想要一个信号。
恐惧炸开了。不是对外界的恐惧,而是对自身的恐惧。他给不出她想要的信号。任何来自他的“回应”,都可能沾染诅咒的毒液,或是暴露出他内心可悲的贪婪与脆弱。他只能沉默,只能继续扮演这堵没有回音的高墙。而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对她勇气的践踏。
就在这时,一股更尖锐、几乎让他灵魂战栗的感知刺了进来——她拿来的那本旧笔记!他认得那封面,那磨损的皮革边缘!那是……那是他还拥有“笔”这个概念的遥远年代,零散记录下的、早已被遗忘的碎片!关于阳光,关于雨水,关于一朵花的开放时辰……那些平静得可笑的琐碎思绪,此刻却被她捧在手中,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被窥视了。最深处、连自己都已遗弃的、曾属于“人”的那一小块柔软角落,被毫无防备地挖了出来,呈现在她眼前。羞耻与暴怒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挣扎。那不再是甜蜜的折磨,是**裸的侵犯!她越界了,越过了他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她看到了他不该被任何人看到(包括他自己)的过去!
咆哮冲出了喉咙,带着积压数百年的痛苦、对被窥视的狂怒,以及最深沉的、对她胆敢触碰这一切的恐惧——恐惧她因此更接近,恐惧她因此更失望,恐惧她看到那平静笔迹与如今狰狞怪物之间地狱般的鸿沟后,眼中会流露出他无法承受的神情。
失控的能量随着咆哮奔涌而出,并非他有意攻击,而是情绪决堤的自然洪流。他“看到”(更多是感知到)她被那股力量推开,惊叫着向后倒去。
一瞬间,所有的暴怒、羞耻、恐惧,全部凝结成冰。
不——!
心底爆发出无声的、远比咆哮更凄厉的呐喊。他想冲出去,想接住她,想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一切可能伤害她的东西,哪怕那伤害来自他自己。但诅咒的锁链和更深的恐惧将他死死钉在原地。他不能出去。他的出现只会带来更大的恐慌和危险。他甚至不能让她知道,这失控的力量源于他看她笔记时那瞬间的崩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