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墩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
铅灰色的云层迟迟不散,像是在为《伪装者》的拍摄,酝酿一场肃杀的冬雨。
曹爽吐出那句“总算是过了”之后,并没有真正轻松下来。
片场之外,那场名为“商业与艺术”的舆论大火愈烧愈旺,已从娱乐版蔓延至文化版,甚至引发几家严肃媒体的探讨。
他,成了行业焦虑的宣泄口。
然而在剧组内,奇异的宁静反而降临。
或许是因为天台那场戏过后,大家看到了曹爽在表演上的“斤两”——那不是运气,是实打实的硬功夫。
又或许,是李鳕导演那句“戏好才是硬道理”,在封闭的创作环境里,有着天然的权威。
工作人员眼中那层“探究”,渐渐转成“信服”。
他们不再把他看作带来话题的老板,而是能沉浸在角色里、一条过重场戏的合格演员。
这种来自同行内部的认可,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媒体的褒奖更让曹爽踏实。
“曹老师,您下一场的走位,我们调整一下光影,您看可以吗?”摄影指导客气地来商量。
“曹总,这份最新的场景调整表,您过目。”制片主任的态度也更显尊重。
曹爽照单全收,该讨论讨论,该拍板拍板,一边吸收片场的养分,另一边,则通过无形的渠道,感知外界的暗流汹涌。
张利成了他的“天线”。
这个一度被舆论吓得坚定转型幕后想法的姑娘,在曹爽的平静感染下,也飞快成长起来。
她学会了筛选信息,不再是慌乱地传递所有噪音,将真正重要的动态提炼成简报。
“爽哥,伯纳余总的秘书第三次来电,好像很急,暗示有重要项目等您定夺,可能是关于明年春节档的合拍计划。”
“华艺王总那边,再次来电,说冯导对《前任》的叙事技巧‘很感兴趣’,希望能坐下来聊聊创作。”
“另外,有三家风投基金的联系方式发到了公司邮箱,其中一家是乐视网,表示想要深度绑定汉家文化,未来五年的项目优先投资权。”
曹爽一边对着镜子让化妆师补妆,一边听着,时不时“嗯”一声。
直到张利提到下一件事。
“还有……徐若宣小姐的经纪人发来了合作邀约函,希望签约演唱《你就不要想起我》,并探讨影视合作的可能。附件里有她最新录制的完整demo,以及……一份个人商业价值的评估报告。”张利念到这里,顿了一下。
曹爽睁开眼,从镜子里看了张利一眼。“demo发我私人邮箱。合作邀约转给曾佳,让她按b级艺人合作框架先做评估,不承诺,不拒绝。”
“明白。”张利利落地记下。
真正的风暴眼,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汉家文化,和那间日夜不休的《药神》后期工作室里。
联合创始人朱朱的压力很大,好在影视方面有曾佳和秦蓝分担,电商方面有林墨负责。
林墨要稳住因《前任》而躁动亢奋的电商团队,曾佳要应付雪花般飞来的商业合作询价,朱朱要协调《伪装者》与播出平台谈判,更要像守护机密一样,推进《药神》冲刺戛纳的每一步。
林墨与曹爽的深夜通话,成了两人间无需客套的战术会议。
“戛纳申报的最终截止日期是明年1月15日。我们需要在12月底前完成所有后期,留出两周时间进行最后微调和拷贝制作。”林墨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沙哑,但条理分明,“杜比混音已经通过,目前卡在调色和部分特效镜头的渲染上。雯牧野固执地要求‘既有纪实粗粝感,又有命运寓言式光晕’的色调,为了制作好英文版,请了好几位专业同声翻译。”
“钱够吗?”曹爽问得直接。
“只算后期,够。但如果要确保达到你要求的‘世界级审片标准’,我们需要最好的胶片转数字设备,需要从德国租赁一批专业调色监视器,加上来回运输和工程师费用,预算要超百分之十。”林墨汇报。
“批。用《前任》的利润填。告诉雯牧野,我要的不是达标,是惊艳。”曹爽顿了顿,“还有,申报材料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准备。按照你的要求,我们避开了‘抗癌’、‘悲情’这类容易先入为主的标签,重点突出‘法理与人情的极致冲突’、‘小人物在系统面前的生死抉择’,以及‘真实事件的力量’。另外,我通过关系,联系上了一位有戛纳选片委员会背景的法国电影学者,他答应先看看故事大纲和片花。”
“好。保持联系,不要急切。我们需要的是‘引荐’,不是‘乞讨’。”
挂了电话,曹爽走出化妆间。外面正在布置下一场戏——明台与程锦云的短暂重逢,劫后余生,却又各怀使命,温情下满是裂痕。
想起程数。这个自天台戏那晚对过剧本后,就再未私下打扰过他的女人,像一颗沉入水底的石子,只在她该出现的戏份里,泛起精准而动人的涟漪。
她的表演始终稳定,将程锦云那种知晓部分真相后、对明台更深沉复杂的守护与心痛,演得丝丝入扣。
曹爽有时候会想,她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看明白,他曹爽需要的不是慰藉,不是理解,而是一个能接住他戏、不给他添乱、让他能全心投入创作的“战友”。
相比之下,宋易的炽热就显眼得多。这姑娘几乎抓住了所有休息间隙,拿着剧本过来请教,问题从表演技巧延伸到角色理解,眼神里的崇拜与依赖毫不掩饰。
曹爽指点了两次,第三次便让张利客气地挡了回去。
戏里,他是她的“生死搭档”;戏外,她是公司有潜力的新人。他现在真的有点忙!
这天收工,曹爽回到酒店,点开徐若宣发来的demo。
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让他微微挑眉。这女人,进步神速。上次还略显用力的情绪,这次已收放自如,副歌部分那种强忍哽咽的嘶哑与决绝,不比记忆中的版本差。
她确实吃透了这首歌。
他回复了四个字:“可以。准备签约。” 关掉邮箱,点开雯牧野发来的《药神》片花。
那是一段三分半钟的混剪,没有台词,只有画面和音乐:吕受益枯瘦的手抬起示意程勇吃橘子;黄毛红着眼眶拍碎酒杯;思慧在昏暗的灯光下跳舞;求活老太太牵着警察的手求活……最后,是程勇在被押送的路上,车外无数白血病患者默默摘下口罩给他送行。
曹爽反复看了三遍。
拿起手机,给雯牧野发了一条信息:
“就用这个版本。全力冲击戛纳主竞赛单元。我要在戛纳的海滩上,听到《药神》的名字。”
车墩的夜空阴郁,看不见星光。
但曹爽知道,有些光,不需要星星。
它们诞生于剪辑室里,诞生于无数次的打磨与坚持中,最终会穿透银幕,照亮它该照亮的地方。
他的砝码,正在一点点铸成。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