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内地的导演、演员曹爽!以及我们的主持人、演员天心,还有性感动人的田俪!欢迎!”
主持人的尾音被陡然放大的声浪吞没。
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仿佛一堵由尖叫、呼喊和快门声砌成的厚墙,迎面拍来。
曹爽的视网膜在最初的零点几秒是一片炫目的白,随后,无数闪烁的光点聚焦成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媒体面孔和疯狂晃动的镜头。
没有想象中的冷场,在这片令人失明的闪烁中,他脑中第一个清晰的念头竟是:失策,真该戴副墨镜来。突然就理解那位墨镜不离身的谢b王——人家那可能不单纯是装酷,而是真的实用主义。
温度骤然升高。那不是湾北夜晚的空气,而是无数闪光灯管在十分之一秒内剧烈燃烧释放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热力,混杂着香水和人体蒸腾出的气息。
粘稠、燥热,带着原始的亢奋。
脚下猩红的地毯柔软得不真实。
“曹导!看这边!”
“天心!左边!左边!”
“田俪姐!这里!看这里!”
呼喊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混乱的潮汐。
曹爽脸上瞬间挂起无可挑剔的、弧度标准的微笑,目光平稳地扫过左侧又转向右侧,确保每个方向的镜头都能捕捉到正脸。
他的步伐被天心和田俪自然地调节着——不能太快,显得仓促;不能太慢,有蹭红毯之嫌。
这是一种微妙的三拍子节奏。他忽然想起《伪装者》里明台初入沪上名利场的戏份,现实与戏剧在此刻重叠,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角色,而是布局者本人。
田俪果然是个中高手。她几乎不用看,身体就像装了雷达,总能以最舒展、最上镜的角度,将自己酒红色礼服艳丽的侧面和完美的颈部线条,递给密集的镜头群。
她甚至在转身的瞬间,用低得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曹导,右前方那排穿黄马甲的是《水果日报》,问题可能刁,笑就行,别停。”
或者,“天心,裙摆,注意脚下台阶。”
她的存在,像一艘平稳的破冰船,在惊涛骇浪中,悄无声息地犁开一条可控的航道。
天心紧紧挽着曹爽,最初几步能感觉到她手臂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很快,多年综艺历练出的本能接管了一切。她笑容甜美,眼神清亮,不时向着熟悉的湾岛媒体区挥手,用口型无声地说“嗨”,引发一阵更热烈的回应。
她是“自己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曹爽这个“外来者”最亲切的背书。
短短几十米,被切割成无数个定点拍照的片段。每一次停顿,都是闪光灯的一次集体痉挛。
曹爽能感觉到脸颊的肌肉,在维持同一个表情后的微微酸胀,西装下的皮肤沁出一层细汗。
终于挪到主采访区,主持人将话筒递过来时,曹爽耳中的嗡鸣才稍微减退。
“曹导,第一次来金马,踏上红毯这一刻心情如何?” 女主持人的声音甜腻,问题标准。
“激动,也很荣幸。”曹爽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平稳清晰,还有恰到好处的诚恳,“金马奖是华语电影的殿堂之一,能站在这里,就是对电影人最好的鼓励。感谢组委会,也感谢所有喜爱电影的观众。”
标准,安全,滴水不漏。
“今天这身西装非常特别,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男主持人立刻接上,目光灼灼。
“谢谢。这是七匹郎特别为金马设计的‘东方风度’系列。”曹爽侧身,巧妙地展示了一下袖口和领口的细节,“电影是艺术,着装也可以是一种态度的表达。华语电影人,可以有自己的审美和自信。”
话音刚落,侧方一个语速极快、带着明显港式口音的声音插进来:“曹导!《前任攻略》票房破亿势如破竹,有没有觉得金马奖对你这样的商业片导演,还是有点‘距离感’?你今天来,是想证明什么吗?”
问题像裹着糖衣的匕首。现场微微一静。
田俪笑容不变,身体几不可察地向曹爽方向倾斜了半步,这是一个随时准备介入圆场的姿态。
曹爽脸上笑容的弧度连一毫米都没有改变,他转向提问的记者,眼神平静:“电影的价值有很多维度。票房是观众用脚投票的认可,金马是专业同行用评审眼光给予的肯定。两者同样重要,都是电影生态的一部分。我来,是学习,也是交流。至于证明……”
他顿了顿,笑容深了些,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媒体,“我需要证明的,是下一部作品能不能对得起观众的期待。其他的,交给时间,也交给各位。”
不卑不亢,既回应了“商业与艺术”的潜在指责,又将焦点引向未来,同时给足了金马面子。
此时湾岛深色的记者询问:“曹导,作为内地迅速崛起的电影人,如何看待两岸影视交流的未来?您觉得政治的差异会影响文化的共鸣吗?您如何看待和平?”
这是个极度敏感的话题,很多人都栽在这里,看到曹爽年轻的面容,田俪有些焦急,想要提醒,用手抓住曹爽手臂,用力捏住。
曹爽看向田俪的方向,却看不清,只能闻到女人香。
他心里很想说:“看个毛,统一不可挡,祖国万岁!”
曹爽略作沉吟,笑容依旧,但眼神多了郑重:“两岸文化的根脉是相通的。在我看来,好的电影、真诚的情感,能超越界限。作为电影人,我想拍出让观众产生共鸣的作品。至于更宏大的命题......”他顿了一下,“一个稳定的大环境,是人民幸福生活的基础,周总理都说了,求同存异,同为华人,目标应该一致,底线应该坚守。”
这话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
提问的记者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四两拨千斤的回答。
田俪捏着他的手悄然松开,在他耳边低语:“答得漂亮,但……你被盯上了。”
那记者还想再问,主持人已经熟练地将话筒移向天心。
“天心今天好美!和曹导走红毯的感觉怎么样?未来有没有机会真的搭档演戏呢?”
天心接过话筒,笑眼弯弯:“曹导超有才华的!《前任攻略》我在影院看了两遍,又哭又笑。如果能有机会跟他学习,出演他的电影,那我真的会开心到睡不着觉!曹导,下次有戏,一定要考虑我哦!” 她转向曹爽,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说道,引起现场一片善意的笑声和快门声。
她聪明地夸赞作品,并将合作可能推向未来,既表达亲近,又不越界。
采访在更多的闪光灯中结束。三人转身,走向红毯尽头的签名板和最后一片媒体区。
身后的声浪依然汹涌,但曹爽的心跳已经平稳下来。刚才那番问答,与其说是应对媒体,不如说是他对湾岛电影圈的一次隔空喊话:我来了,我尊重你们的规则,但我有我自己的道路和节奏。
签名,摆拍,最后一道关卡。
就在即将步入安静的内场通道时,曹爽眼角余光瞥见侧方贵宾观礼区,一个穿着定制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男人身旁簇拥着几人,态度恭敬。
男人察觉到了曹爽的目光,并未避开,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举了举手中的香槟,脸上露出含义不明的笑意。
曹爽不认识他,但那种久居上位、不动声色的气场,绝非寻常人物。
他礼节性的微笑,颔首致意,脚步却未停。
“那是杨登魁。” 田俪的声音贴着曹爽的耳朵响起,温热的气息带着烟味,“湾岛演艺圈真正的话事人。他看了你很久。”
曹爽眼神微动,没回头,只是低声应了句:“是吗。刚才闪光灯晃得我什么都看不清。”
三人穿过最后一道门,将鼎沸的人声和刺目的闪光彻底隔绝。
通道内光线柔和,空气清凉。
田俪松开手,优雅地舒了一口气,从手包里又摸出烟盒,却只是捏在手里。
“刚才答得漂亮。”她像个老师评价学生的一次合格演练,“没掉坑,也没露怯。杨登魁那个老狐狸都注意到你了……今晚,你这‘登陆’首秀,算成了。”
曹爽松了松领口,那里已被汗微微浸湿。他看向田俪,真诚道:“多亏田俪姐和天心姐镇场。”
田俪摆摆手,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精光:“互相成全。走吧,好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