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
庭院里,三方人马如同三块冰冷的礁石,被凝固的杀机焊在原地。
林风的剑指着蓝慕云,手腕稳得没有一丝颤动。只是他眼底那片赤红,像是烧穿了冰层的火,灼得人皮肤发烫。
他在等。等一个能让他无视另外两拨疯狗、一击毙掉那个魔崽子的缝隙。
刀疤脸魔修独眼乱转,背靠着仅剩的三个兄弟。打,打不过。走,没法走。他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狼,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蓝慕云没看他们。
他扶着叶冰裳,指尖搭在她腕脉上,送过去一丝平和的灵力,温养着她因硬接林风一剑而震荡的气血。
“别急。”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目光却落向庭院外那片被暮色吞没的天空。
“看戏,得有耐心。”
他宽大的袖袍里,左手轻轻一握。
那枚一直贴身戴着的、刻着狼头纹路的青色玉佩,在他掌心无声碎成齑粉。
一道微弱到连近在咫尺的叶冰裳都难以察觉的空间涟漪,悄无声息地荡了出去,消失在空气里。
做完这件事,他眼底最后一点不确定性,消失了。
叶冰裳感觉到他气息的细微变化,侧过头。
“你在等什么?”
“等一个能掀翻这桌棋的人。”蓝慕云说,“她脾气不好,但很守时。”
话音落下不到三息。
呜——!!!
一声号角,像从地底深处、从古老战场的坟茔里爬出来,骤然撕裂了恶人城死寂的夜空!
那声音不尖利,却沉浑厚重,带着风沙磨砺过的粗粝,和狼群对月长嚎般的野性与穿透力。
紧接着,是滚雷般的轰鸣!
不是一道,是一片!数十道青黑色的粗壮遁光,如同迁徙的狼群掠过荒原,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气势,从远空朝着青叶堂的方向,笔直地压了过来!
遁光未至,一股混杂着腥膻草息、烈酒和未干血渍的狂放妖气,已经如同实质的浪潮,轰然拍打在每个人身上!
“……妖族?!”
林风握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他认出了这股气息的源头,北境,苍狼部。那群信奉弱肉强食、行事毫无顾忌的蛮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刀疤脸的独眼瞪得溜圆,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仙宗魔门再怎么斗,好歹还讲点规矩和脸面。这群草原疯子,可是真敢不管不顾,把所有人都拖进泥潭里一起死的!
就在这短暂的惊骇中,那群青黑遁光已冲到青叶堂正上空。
没有丝毫减速,没有丝毫盘旋。
为首那道最粗壮、妖气也最暴烈的赤红遁光,如同燃烧的陨石,对准庭院中央那片杀机最浓的区域,笔直地,砸了下来!
轰!!!
地面猛地向下一沉!
烟尘混着暴走的妖力罡风,像炸开的炮弹破片,向四面八方横扫!
离得近的几个仙宗弟子和魔修,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掀飞出去,撞在墙上,滚作一团。
烟尘稍散。
一个高挑的身影,立在庭院中央那个新鲜的浅坑里。
火红的皮质猎装紧束在身上,勾勒出饱满而充满力量的曲线,一截麦色的腰身裸露在外,线条绷紧如弓。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发间缀着打磨过的狼牙和几根不知名猛禽的翎羽。
她抬着脸,那是一张明艳得近乎跋扈的面孔,被暮色和尚未散尽的烟尘衬着,像荒原上烧到最旺的篝火。
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挑剔,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掠食者的冷漠。
她的视线在林风脸上停了半息,掠过刀疤脸惊恐的独眼,最后,稳稳落在主堂门槛边,那个扶着白衣女子、神色平静的黑衣青年身上。
看到蓝慕云完好无损,她眼中那团灼人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
但下一刻,那火焰化作了更直接、更炽热的东西。
她迈开腿,朝蓝慕云走去。
靴底踩过碎裂的青石,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她每走一步,身上那股属于筑基中期巅峰的狂野妖力就升腾一分,如同行走的岩浆,所过之处,空气都微微扭曲。
无论是仙宗弟子还是魔门修士,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开,让出了一条路。
不是出于礼貌。
是出于本能对危险和蛮横力量的避让。
她走到蓝慕云面前,停下。
然后,在叶冰裳骤然收紧的瞳孔注视下,她伸出手,一把揪住了蓝慕云的衣领,将他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拽!
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信号。”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草原风沙刮过岩石的质感,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我收到了。”
她盯着蓝慕云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现在,指给我看。”
“是哪个活腻了的……”
“在找你麻烦?”
整个庭院,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抽走了。
只剩下夜风穿过残破屋檐的呜咽,和拓跋燕那带着灼热气息的、毫不掩饰占有欲的质问。
林风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气息强横、姿态霸道的妖族女人,像宣告猎物所有权一样揪着蓝慕云的衣领。
看着蓝慕云非但没有挣脱,反而任由她拽着,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早有预料般的、细微的无奈。
看着叶冰裳,他曾经以为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的师妹,此刻就站在一旁,面色苍白,抿着唇,却没有出言阻止。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东西,从心脏最深处漫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
那不是单纯的嫉妒。
那是一种更深刻的、针扎般的羞辱,和棋差一着的暴怒。
他林风,缥缈仙宗这一代最具天赋的弟子之一,筑基后期圆满,手持宗门秘宝同心镜,带着精锐同门,布下天罗地网,志在必得。
结果呢?
先是被一群莫名其妙的魔修缠住。
现在,又被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妖族女人,用这种近乎侮辱的方式,当众宣告她对那个魔崽子的“庇护”。
他的计划,他的修为,他的身份,在这个魔崽子面前,仿佛都成了笑话。
这个魔崽子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有人前赴后继地跳出来,替他挡刀,替他破局,替他……打他林风的脸!
凭什么?!
一个卑贱的、只配在泥沼里蠕动的魔道杂种,凭什么能将这些桀骜不驯的力量,如臂使指?!
他配吗?!
林风握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愤怒已经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正在他每一寸经脉里疯狂奔窜。
他想毁灭。
毁灭眼前这个魔崽子,毁灭这个碍眼的妖族女人,毁灭一切胆敢挑衅他、羞辱他的存在!
蓝慕云的视线,越过了拓跋燕的肩膀,落在了林风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彻底爆开的、不再有任何掩饰的疯狂和毁灭欲。
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拓跋燕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背。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安抚兼指令的意味。
拓跋燕扬了扬眉,松开了手,但依旧站在他身前半步的位置,像一堵燃烧的墙。
“辛苦了。”
蓝慕云对她说,声音平静。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风身上,嘴角那点细微的弧度,彻底平复下去。
他知道。
火候,到了。
这锅被三方僵持熬煮了半天的死水,终于被这块从天而降的、最暴烈的薪柴,彻底烧沸。
僵局已破。
接下来,是趁乱脱身的时候了。
而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席卷一切的狂澜……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