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三郎》的故事和那首血泪交织的歌谣,如同瘟疫般传遍锦陵城时,王家那座百年府邸,便成了一座被无形之墙围困的孤岛。
监察司驻地内,叶冰裳看着桌上不断汇总的情报,神色没有一丝波澜。
“大人,”张望语气中难掩兴奋,“王家已是过街老鼠!其他几家士族都派人悄悄来递话,愿意配合清丈田亩,还送来了不少王家的罪证!”
墙倒众人推。叶冰裳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一条被逼到绝路的毒蛇,在死前,总会发起最恶毒的反扑。
她没有等太久。
次日凌晨,一声巨响将整个锦陵城惊醒。
城东,属于王家的一处粮仓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当府衙的救火队和监察司的人赶到时,数万石粮食已化为焦炭。
而在粮仓的废墟旁,赫然发现了十几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他们的兵器,不是大乾制式,而是带着明显北境蛮族风格的弯刀。更致命的是,其中一具尸体的怀里,掉出了一块监察司的腰牌。
消息一出,整个锦陵城瞬间炸开了锅。
好一招釜底抽薪,倒打一耙!
王家家主王宗谦,终于露出了他百年世家之主的獠牙。他用一座粮仓和十几条人命,伪造了一个惊天大案,直接将叶冰裳从“执法者”打成了“叛国者”。
这盆脏水,泼得又快又狠。昨天还对监察司感恩戴德的百姓,此刻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怀疑。那些刚刚倒戈的士族,立刻缩了回去,噤若寒蝉。江南巡抚和地方官僚们,更是以此为借口,隐晦地表达了对监察司行动的“疑虑”和“审慎”。
“大人,我们所有的对外联络都被切断了!”张望冲进门,脸上的血色褪尽,“巡抚衙门说要‘静待调查’,地方卫所更是直接封了路,我们的人出不去了!”
叶冰裳被困在了江南,一张由“叛国”罪名织成的大网,正向她当头罩下。
她的第一反应,是启动监察司的最高紧急预案,试图通过秘密渠道向京城传递消息。但派出去的信使,很快就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知道,王宗谦已经动用了他所有的力量,将这片土地变成了一座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
她推演了所有可能的破局之法。上书自辩?信送不出去,只会沦为笑柄。强行抓捕王宗谦?在“叛国”的罪名下,任何行动都会被解读为“作贼心虚,暴力抗法”。
她发现,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在律法框架内的手段,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了。她被自己的“规矩”,死死地锁住了手脚。
就在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焦灼时,京城的信使再次抵达,送来了第二个黑色木匣。
叶冰裳挥退左右,打开木匣。
匣内,只有半块冰冷的、雕刻着猛虎图腾的铜符,以及一张字条:
“欲破此局,必先破局之规。规矩,是用来让弱者安分的,不是用来缚住你自己的。”
他算准了王家的反扑,算准了她会陷入法理无法解决的困境,然后,将这杯最烈的毒酒,递到了她的唇边。
叶冰裳捏着那半块冰冷的虎符,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已消散殆尽。
她拿起那方沉重的帅印,在一张空白令纸上,重重盖了下去。
“去锦陵驻军大营,”她将令纸与虎符交给张望,声音平直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琴弦,“告诉指挥使周通,本使奉摄政王密令,清剿叛党,让他即刻点兵一千,封锁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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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当王宗谦还在府中心满意足地听着外面舆论逆转的汇报时,王府的大门,是被沉重的攻城锤,在一声巨响中,轰然撞开的。
叶冰裳带着一身寒气,领着全副武装的驻军和黑甲卫踏入王府时,迎接她的,不是惊恐的尖叫,而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王府的正堂,灯火通明。
王宗谦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绣朝服,端坐在主位之上。他的身后,是王家核心的男女老少四十三口,一个个面带惧色,却不敢乱动。
“叶冰裳,”王宗谦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是一种病态的、胜券在握的平静,“你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私调驻军,冲击士族府邸,你可知,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叶冰裳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士兵,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拿人。”
“谁敢!”王宗谦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我乃朝廷册封的二品告身,我王氏一族,更是与国同休!今日,你们谁敢动我王家一人,就是与天下士族为敌!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区区监察使的项上人头硬,还是我江南士族的百年门楣硬!”
他这是在用整个家族,用“礼法”,做最后的赌注。
然而,叶冰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漠然。
“王宗谦,你还在等什么?等巡抚衙门的大军来救你?还是等其他士族为你出头?”
“不必等了,”她缓缓上前一步,“在你烧掉粮仓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输了。因为你向我证明了一件事——你,怕了。”
王宗谦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你若真有恃无恐,就该继续用舆论与我周旋,而不是行此险招,妄图一步将我置于死地。你太急了,急得连那些蛮族弯刀上的油泥都来不及擦干净——那种油,只有北地铁矿的军工作坊才有。”
叶冰裳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你织了一张天衣无缝的网,却不知,你网里的每一个结,都成了指向你自己的罪证。你所谓的盟友,在我破门之前,就已经把你的老底,卖了个干干净净。”
她每说一句,王宗谦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他身后那些家人的脸上,也开始浮现出绝望。
“至于你这满门老小……”叶冰裳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妇孺,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你以为,用他们做人质,我就不敢动手了吗?”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宗谦,你可还记得王栓柱的孙女?她现在,就在我监察司的后院。每日有肉有蛋,穿的是新裁的衣裳,比你这满堂锦衣的子孙,过得还要好。”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宗谦那张强作镇定的脸,终于彻底崩溃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像一头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老狗,瘫倒在地,疯了一样地磕头求饶:“监察使大人,我错了!粮仓是我烧的!人是我杀的!都是我干的!求大人饶我一命!”
“很好。”叶冰裳点了点头,“王宗谦,本使现在,以监察天下之权,判你的罪。”
“构陷钦差,伪造罪证,意图动摇国本,按律,当斩!”
“侵占民田,逼死人命,按律,当斩!”
“聚众抗法,杀官毁粮,按律,当斩!”
“所有罪犯,押赴秦淮河畔,验明正身,以我之名,当众……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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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秦淮河畔,被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笼罩。
当王宗谦等一众王家核心成员,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人头滚滚落地,当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秦淮河的碧波时,整个江南,都失声了。
叶冰裳就站在行刑台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赢了,赢得彻彻底底。但当她夜晚独自一人,看向京城的方向时,心中却感受不到半分胜利的喜悦。
那个男人,又赢了。他不仅赢了江南的士族,也赢了……她的一部分。他让她亲手染上了洗不掉的血,让她亲手打碎了自己曾经坚守的牢笼。
他正在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将她,重塑成他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