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叶良辰就醒了。
屋檐滴水,一滴一滴砸在破盆里。
他没动,耳朵先醒了,听着那声音。
三更了。
再睡,工分就没了。
他坐起来,肩头一抽。
疼得牙根发酸。
昨儿挑水,桶底漏水,来回多走三趟。
肩上的旧伤裂了,血渗进粗布衫,结成硬痂。
动一下,像刀子在皮肉里刮。
他低头看手。
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夹着柴屑。
洗不掉。
水都省着用,哪敢泼在手上。
外头风大。
门缝漏光,一道灰白线扫进来。
他盯着看了三秒,伸手把草席拉过来盖住脚。
冷。
但不敢烧柴。
柴火要留着煮饭。
饭,也快没了。
他慢慢起身,脚踩地那一瞬,膝盖打颤。
饿的。
昨晚一家四口,分了半碗稀粥。
孩子哭,他没哄。
哄没用。
米缸见底了。
他摸到墙角,拎起那对破木桶。
桶底有个洞,用烂布塞着。
他昨天发现的时候,布条还湿着。
是李四干的。
村里人都知道,李四给县衙当耳目,专盯欠税的。
钉钉子,放暗话,断你活路。
他没声张。
声张?
打你一顿,说你抗税。
他把桶拎出门,绳子勒进肩头旧伤。
疼。
但他没换肩。
换肩更疼。
天灰蒙蒙的。
路是土的,雨后泥泞。
他走得慢,一步一陷。
水桶晃,伤口渗血,顺着胳膊往下流。
他咬唇,不吭声。
叫一声,力气就少一分。
井在村外三里。
来回六里,多走三趟,就是十八里。
他算过。
今天工分,怕是拿不到了。
刘三爷的地,一天不干完,不给口粮。
井边没人。
他放下桶,喘口气。
手抖。
不是怕,是饿。
他盯着井口,黑乎乎的,像张嘴。
吞人。
他打上水,倒进桶。
漏水。
布条吸了水,撑得更开,水顺着缝往下滴。
一滴,一滴,滴在泥里。
他看着,没动。
心里算:这一趟,能剩多少?
三分之二?
一半?
不够。
他弯腰,把桶拎起来。
绳子勒进伤口。
血又流。
他走。
一步,一步。
回村路上,他经过磨坊。
废的,没人去。
墙角有堆狗屎,新鲜的。
他停下。
不是看狗屎。
是看旁边那半块饼。
发霉的,绿毛,被狗啃过一半。
他站那儿,三秒。
不动。
脑子里过一句话。
昨儿傍晚,他给刘三爷送水,路过县衙后院。
差役在喝酒。
一个说:“巡查暗记,三日后收。”
另一个笑:“老规矩,谁漏了,加征两倍。”
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那句话在脑子里转。
巡查暗记。
是不是……能用?
他盯着那半块饼。
狗都不要的东西。
他没捡。
他知道,捡了,会被人看见。
说他偷食官粮。
他转身走。
但那句话,黏住了。
巡查暗记。
是不是……能糊弄过去?
他走回田头,把水倒进缸。
漏水,只剩一半。
他没骂。
骂没用。
他蹲下,摸田垄。
沙地,半亩,种不出东西。
年年交税,去年免了。
今年,县衙贴告示:田不足五亩,加征耗银一两。
他去问里正。
里正说:“你这地,算‘劣等田’,不免税。”
他问依据。
里正笑:“上头定的。”
他没再问。
问,就是顶撞。
顶撞,就是抗税。
抗税,锁门、抢粮、打人。
他蹲在田里,手插进沙土。
凉。
但抓不住。
风一吹,全散。
他忽然想起,土地庙。
供桌上,烧剩的纸钱堆里,好像有张税单。
前天烧的。
他没在意。
现在,他想起来了。
午间收工,别人吃饭。
他不去。
刘三爷管一顿稀的,但他不敢去。
怕人看出来他瘦得厉害。
他绕到土地庙。
门破,锁锈。
他从侧边爬进去。
供桌底下,灰堆。
他用手扒。
烫。
忍着。
翻出半张纸。
烧焦了,但字还在。
“阳城户税司”。
红印,半边,但轮廓清。
他心跳慢了半拍。
呼吸压低。
他掏出炭条——烧火剩的——在旧布片背面描。
一笔,一笔。
手稳。
描完,他藏布片怀里。
出来时,撞见村童放牛。
他低头,快走。
孩子喊:“叶哥,吃了吗?”
他嗯一声,没回头。
回头,眼神会露。
夜里,灶里余烬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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