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鸣胤是对的。
唐郁时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
客厅里过分考究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将她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动摇映照得无所遁形。
她不了解阮希玟。
情绪像冰刺,猝不及防地扎入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开始回溯记忆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母亲形象。
可浮现在脑海里的阮希玟,永远是优雅的,从容的,连眉梢眼角的弧度都经过精准计算。她会在谈判桌上不动声色地扭转乾坤,会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地应对各方试探,甚至……就连在女儿面前流露出的脆弱和泪水,都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分量,仿佛经过精密测量,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及。
她从未见过阮希玟真正失态的模样,从未听过她失控的怒吼或崩溃的哭泣。
那个女人连悲伤都遵循着某种内在的、不为人知的规律。
“我不了解她。”这五个字从唇齿间溢出,很轻。
被迫承认后的无力消散在空旷冰冷的空气里,裹挟着唐郁时出于忽视而给到阮希玟的信任一起消散。
谢鸣胤的手臂揽了过来,隔着衣服圈住唐郁时腰,却仅仅只是出于安抚。
这个人也和她过去表现的并不相同。
好像只要提起阮希玟,谢鸣胤永远不是原来的样子。
唐郁时没有偏头去看身侧的人,目光依旧固执地落在前方某片虚空,那里有她追寻不到的答案。
“你现在依旧相信她。”谢鸣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平稳,陈述着一个事实。
唐郁时移开眼,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是,又怎样呢?”
是啊,即使意识到自己可能从未真正认识母亲,那份源于血脉所带来的信任,却并未顷刻崩塌。
这信任本身,在此刻显得如此盲目,又如此……可笑。
谢鸣胤没有再说什么。
她们就这样并排坐着,一个未曾用力揽紧,一个未曾试图挣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默契,仿佛两个各怀心事的猎手,在短暂的休战期里,共享一片寂静,各自舔舐着与同一个人相关的、不同模样的伤口或执念。
唐郁时在回忆。
回忆阮希玟指尖的温度,回忆她身上淡雅的花香,回忆她深夜归家时,落在自己额头上那个轻如羽毛的吻。这些碎片温暖而真实,与谢鸣胤口中那个“完美面具”下的、藏着裂痕的阮希玟格格不入。
谢鸣胤又在想什么?
是当年那个无懈可击的阮家小姐偶尔流露的、转瞬即逝的异样?
还是那份求而不得、最终扭曲成执念与不甘的所谓“喜欢”?
寂静在蔓延,时间仿佛被拉长。
最终,依旧一无所获。
那些零散的片段无法拼凑出真相的全貌,反而让迷雾愈发浓重。
谢鸣胤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松开揽在唐郁时腰间的手,动作自然得像拂去一片落叶。
“我想,只要给你一些时间,你会解答我的疑惑。”她的目光落在唐郁时侧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审视,“在那之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腰间那点微弱的暖意骤然消失,夜晚的凉意重新侵袭过来。
唐郁时轻轻摇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站起身,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留恋。
谢鸣胤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字字清晰:“唐郁时,既然站好了队伍,就不要摇摆。”
唐郁时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留下两个字,随着她推开门的动作,消散在夜风里。
“我知道。”
她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一连几日,深市的天空都是一种被水洗过的、略显苍白的湛蓝。
秋意渐深,空气里飘浮着干燥的落叶和凉风的气息。
唐郁时的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她按时出现在唐氏深市分公司的顶层办公室,处理文件,听取汇报,下达指令。
效率高得令云嘉意都暗自咋舌。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闲暇的片刻,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谢鸣胤的话,连同母亲阮希玟那张永远得体微笑的脸,交替在她脑海中盘旋。
“你不了解她。”
“站好了队伍,就不要摇摆。”
这两句话像两道无形的枷锁,缠绕着她,带来隐晦的焦躁。
她试图更深入地剖析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却发现那看似亲密的纽带之下,横亘着太多她从未试图去窥探的灰色地带。
与此同时,深市分公司的局面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明朗。
正式入局谢鸣胤的阵营,并未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需要唐郁时投入过多的精力去经营。
这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资源与信息的隐性互换。
在某些关键节点,谢鸣胤那边递过来的一句话,一个模糊的指向,往往就能为唐氏扫清不少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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