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矜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匀速倒退的街景。
秋日的阳光透过深色车窗玻璃,滤掉了大部分热度,只余一片澄澈的光影在她交叠的膝上流淌。她很少应谢鸣胤的私人邀约,那人目的性太强,每一次会面都像一场无声的博弈,令人疲惫。但今天,她点了头。
车子停在一家隐匿于竹林深处的日料店门口,门帘低垂,静谧得只剩风过竹叶的沙沙声。
侍者无声地引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推开一扇绘着浮世绘的障子门。
包厢内,谢鸣胤已坐在榻榻米上,正执壶斟茶。
她今日未穿正装,一身靛蓝色和服便装,头发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官场的端肃,多了几分居家的闲适。
见到顾矜进来,她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随即化为浅淡的笑意:“这次真来了,好痛快。”
顾矜在她对面坐下,身下的蒲团柔软,却无法让她紧绷的脊背放松分毫。“有事跟你说。”
谢鸣胤从善如流,将斟好的茶推至她面前,白玉般的瓷杯衬得她指尖愈发修长。她并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矜,似乎很享受对方此刻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犹豫。顾矜的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停留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端起。
“先吃饭吧。”她最终说道。
谢鸣胤眉梢微挑,从善如流:“好。”
菜品一道道呈上,精致得像艺术品。鲜甜的牡丹虾,肥美的金枪鱼大腹,莹润的鲑鱼子……顾矜动筷很少,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夹起一两片蔬菜或一小块烤物,咀嚼得缓慢而克制。
她胃里对生冷食物天然的排斥,让她难以享受这顿旁人看来或许是极致的飨宴。
谢鸣胤将她这份疏离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自顾自享用着,姿态优雅。她很清楚顾矜的口味,这顿午餐,与其说是分享,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试探和宣告。
显然此刻顾矜并不会让步,就像她以往那样。
谢鸣胤笑着与她开口:“你这位大领导不让步,我很难办啊。”
用餐完毕,侍者撤去残席,重新奉上清茶。
包厢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空气里弥漫着冷掉的食物残留的淡淡腥气和茶香混合的复杂味道。
顾矜放下一直虚握在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难办就不要办。”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谢鸣胤,不再迂回,聊起自己的话题:“之前说的事情,到此为止。”
谢鸣胤执杯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她脸上没有意外,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笑容深不见底,带着不容撼动的笃定:“这不可能。”
顾矜凝视着她,试图从那双向来沉稳含笑的眼眸里找出丝毫动摇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深邃。
谢鸣胤也回望着她,目光相接的瞬间,谢鸣胤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极淡的异样——她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顾矜了。那份惯常的、将一切都隔绝在外的冷硬,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泄露出某种她无法精准定义的……焦躁?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一个尘封已久的、荒谬的念头猛地撞入顾矜脑海,带着不确定的惊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爱的,恨的,难道是同一个人?”
谢鸣胤闻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讥诮。她缓缓向后靠去,手肘撑在身后的矮几上,姿态放松,语气却清晰得如同冰凌坠地:“难道我会莫名其妙恨阮希玟?”
顾矜哑然。
所有的线索,谢鸣胤对阮希玟那超乎寻常的“讨厌”,她现在对唐郁时那份势在必得的执念,在此刻被这句话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合乎逻辑的答案。原来,那份强烈的情绪背后,掩藏的是求而不得的、扭曲的爱意。
她竟一直未曾深想。
谢鸣胤见她想歪了,也不解释。
她从心底里不屑于所谓的得不到你就得到你女儿这种谣言样的说法,但如果能让顾矜露出这种表情,她不介意让这个谣言在对方心底生根发芽。
让她猜去吧。
回程的路上,顾矜一直沉默着。车窗外的城市繁华喧嚣,却无法侵入她内心那片滞涩的冷凝。她想起自己当初将唐郁时带到谢鸣胤面前的行为,那时只以为是利益交换,是给唐郁时铺设一条更便捷的通道,如今看来,简直是亲手将一只尚且懵懂的幼兽,推到了潜伏在暗处、觊觎已久的猛兽视线之下。
一股强烈的烦躁感攫住了她,胃里隐隐作呕,不知是源于那些未消化完的生冷食物,还是源于对自己当时判断失误的厌弃。
回到家,公寓里空荡冷清,只有漫漫听到动静,从窝里跑出来,绕着她脚边打转。
她没有心情那样弯腰去逗它,径直走进房间,反手锁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不适与懊恼,却徒劳无功。最终,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板未贴标签的药片,抠出两粒,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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