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州牧府正殿。
这座曾经属于刘焉、刘璋父子的殿堂,今夜第一次为刘备敞开了所有门户。三十六盏青铜连枝灯将大殿照得亮如白昼,每一盏都燃着十二支牛油大烛,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将梁柱上那些“益州牧”“镇西将军”的旧匾额照得忽明忽暗。
殿中分两列排开三十余张紫檀长案。左首第一席诸葛亮,第二席法正,第三席张飞,第四席赵云,第五席黄忠,第六席魏延,第七席马超,第八席马岱,第九席孟达,第十席霍峻...清一色荆襄旧部与新降将领,战功赫赫,意气风发。
右首则是黄权、刘巴、吴懿、吴兰、雷铜、严颜、张肃等西川氏族。他们坐得笔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眼神深处藏着只有他们自己懂的复杂情绪。
侍者流水般呈上菜肴:整只烤得金黄的全羊,陶瓮里煨了三个时辰的雉鸡人参汤,蜀地特有的麻辣水煮鱼,还有从荆州快马运来的武昌鱼。酒是三十年陈的蜀中老窖,倒入青铜酒樽时,香气能飘出三丈远。
刘备坐在主位,一身赭黄深衣,头戴进贤冠。他今夜喝得很多,从开宴到现在,樽不曾空过。脸颊泛着红光,眼中却闪着某种近乎狂热的光——那是压抑了半生的野心,终于看到实现的可能。
“诸公!”他举樽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今日之宴,一为庆功,二为...”他顿了顿,看向右首那些西川面孔,“二为迎新。自今日起,荆襄与西川,便是一家!”
满殿皆起,酒樽相碰之声清脆如铃。但细心人能听出,左右两列的声音并不齐整——左首洪亮,右首稀落;左首一饮而尽,右首多是浅尝辄止。
法正坐在诸葛亮下首,这个位置微妙至极。按功,他不及张飞、赵云;按资,他不及黄忠、严颜。但他就坐在那里,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鄙夷。
酒过三巡,刘备忽然指着法正,对众人笑道:“孝直之功,非在战场。若无他三年来百余封密信,为我详陈西川山川险要、人物贤愚,我军安能如此顺利?”
这话说得亲热,却像一把刀,插在右首每个人的心上。百余封密信...三年...原来法正早就背叛了。那些他们曾经疑惑的军事调动,那些莫名其妙泄露的机密,现在都有了答案。
孟达的位置同样扎眼。他坐在霍峻之上——霍峻守葭萌关三月,身被数创;孟达虽也守关,但功绩毕竟次之。可他就坐在那里,与法正一左一右,像是刘备特意摆出的两个招牌:看,早投靠我的,就有这等地位。
张肃坐在右首末席。他低着头,盯着酒樽里自己的倒影。那个影子扭曲着,像是在嘲笑他。他想起了弟弟张松——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叛徒”。现在他明白了,张松和法正、孟达一样,早就暗中投靠了刘备。区别只是,张松事泄被杀了,而法正、孟达成了功臣。
何其讽刺。
马超坐在左首第七席,闷头喝酒。他注意到了座次的微妙——自己虽封平西将军,位在张飞、赵云之上,但座位却在赵云之下。这是刘备的无心之失,还是有意提醒:你终究是降将,不是嫡系? 他看向对面的严颜。老将军坐在右首第六席,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马超能看出,严颜放在案下的手,握得很紧。那是武人的手,本该握刀握枪,此刻却只能握着冰冷的酒樽。
殿中歌舞正酣。十二名舞姬身着彩衣,长袖翻飞,如蝴蝶穿花。编钟声、笙箫声、觥筹交错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黄权与刘巴偶尔交换眼神,每次都是极快的一瞥,随即错开。他们在用这种方式交流:看到了吗?这就是新主。他在用座次告诉我们,谁是亲信,谁是外人。
吴懿、吴兰兄弟埋头吃菜,很少说话。他们是刘璋的亲戚,今夜能坐在这里已是侥幸,不敢多言。
严颜忽然起身,向刘备敬酒:“主公,老臣年迈,不胜酒力,请容先行告退。”
刘备微怔,随即笑道:“老将军请便。来人,送严老将军回府。”
严颜行礼退席,脚步稳健,背脊挺直。经过张肃案前时,他脚步顿了顿,极轻微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信号:我们西川武将,还没死绝。
严颜的离席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陆续又有几个西川旧臣告退,理由各异。刘备一一准了,脸上笑容未减,但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诸葛亮始终安静地坐着,羽扇放在案上,酒只饮了三樽。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表情、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中。当看到法正与孟达时,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主公太急了。他在心里叹息。如此露骨地抬举法正、孟达,是在寒西川士人的心。这些人今日不敢言,但怨气会埋下,总有一天会发芽。
赵云也看出了问题。他坐在张飞下首,看着对面空了一半的席位,再看看主位上已经微醺的刘备,心中忧虑渐生。他想起张任死前的话:“西川士人的风骨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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