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初秋的江陵,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诸葛亮放下手中的西川地形图,抬眼望向肃立堂下的赵云。自庞统入川后,这是赵云第三次私下求见,每次谈的都是同一个人——张任。
“军师,末将再三思量,还是认为张子堪可招降。”赵云的声音在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与我同出童渊先生门下,虽年长我十岁,却同习百鸟朝凤枪法三年。其人外冷内热,文武兼备,绝非愚忠之辈。”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却锐利如刀:“子龙,你可知张任如今镇守雒城,阻我大军西进?庞士元半月前传书,说此人排兵布阵极有章法,雒城固若金汤。”
“正因如此,才更显其才。”赵云上前一步,手指在地图雒城位置一点,“军师请看,雒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张任镇守雒城多年,在原有城防基础上增设十二处暗堡,重布江面铁索,连水门都改了机关——这等筑城之能,西川罕见。”
诸葛亮沉默。他记得庞统信中对张任的评价:“此人之才,不下李严。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为大患。”
“童渊先生门下三条戒律,”赵云继续道,“一不助暴政,二不杀无辜,三不负同门。张任至今未破任何一戒。刘璋虽暗弱,却非暴君;雒城守军纪律严明,不扰百姓;而他...”赵云顿了顿,“当年我路过雒城时,我们二人在师父灵位前立誓,他日若各为其主,当留三分余地。”
“三分余地?”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不错。先生曾说,乱世之中,同门相残乃最大悲哀。若真有刀兵相见之日,当先劝降,次生擒,万不得已方可...”赵云没有说下去。
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府门前戛然而止。不过数息,脚步声如疾雨般敲打回廊,一名亲兵未及通报便冲入堂中,单膝跪地时甲胄碰撞声刺耳:
“军师!西川八百里加急!”
竹筒奉上,火漆鲜红如血。诸葛亮接过,破封展帛,目光扫过第一行字时,羽扇骤然停在半空。
赵云心中一紧。他看见军师的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三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态。
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堂中蔓延。只有烛火噼啪作响,在诸葛亮苍白的脸上跳动。
良久,诸葛亮闭目,深吸一口气,将帛书递向赵云:“子龙,你自己看吧。”
帛书上的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仓促中写就:
“军师孔明亲鉴:
雒城兵败。黄汉升刀劈冷苞,箭射邓贤,然城池久攻不下。七月廿三,士元于落凤坡中伏,身中十七箭,殉国矣。今我军退守涪水关,张任趁势追击,折兵三千。粮道被断,军心浮动。
刘璋已调吴懿、李严率援军三万,十五日可至雒城。若两军会合,我军危殆。
万万军师速发援兵,雒城相会。荆州之事,托付君手。
备 手书
建安十九年八月初一”
赵云的手猛然握紧,帛书边缘被攥出深深的褶皱。落凤坡...十七箭...庞统军师...
那个总是一脸病容却眼含精光的谋士,那个在密室中轻描淡写布置杀局的“凤雏”,那个临行前对他说“子龙,荆州就托付你了”的军师——死了?
“军师...”赵云抬头,发现诸葛亮已转过身去,面朝堂上悬挂的《大汉疆域图》。烛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微微佝偻。
“八月初一的信,今日初五,四天四夜。”诸葛亮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也就是说,此刻主公可能已被张任围困在涪水关。粮道断绝,外无援军,内有哗变之险。”
他忽然转身,眼中已无半点波澜,只剩深不见底的寒潭:“子龙,你刚才说,张任会留三分余地。”
赵云喉头一哽。是啊,他说过。可这封战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抽他的耳光——庞统战死,折兵三千,粮道被断,这是哪门子的余地?
“也许...”赵云艰难地说,“也许张任不知庞军师身份...”
“落凤坡。”诸葛亮打断他,手指在西川地图某处重重一点,“此地狭长,两侧山崖,正是伏击绝地。张任若不知是中军主帅,何必在此布置重兵?又何必动用至少三百弓弩手,射出十七箭?”
他盯着赵云:“你这位同门师兄,是要全歼我军中枢。若非黄忠、魏延拼死抢回士元尸身,恐怕连遗骸都要被悬于雒城门示众。”
赵云无言以对。童渊先生的教诲,同门的誓言,在残酷的战争面前如此苍白。他突然想起庞统临行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子龙,这乱世中最不可信的,就是旧情。”
“军师,末将请令。”赵云单膝跪地,“愿为前锋,速援主公。张任之事...是末将失察。”
诸葛亮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回案前,重新展开那幅西川地图。目光从江陵出发,沿长江至江州,再向北至垫江、德阳,最后定格在雒城。这条路线,他早已推演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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