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新野城,西斜的日头将衙署庭院里的老槐树影拉得颀长,微风卷着檐角铜铃轻响,却吹不散议事厅内凝重的气氛。刘备一身素色锦袍,袖口还沾着几分征尘,刚与赵云、陈到从襄阳赶回,便急召关羽、张飞与徐庶入内。他按捺着心绪,将刘表的意思缓缓道来,末了沉声道:“景升公言,曹操亲率大军北征乌桓,许都空虚,令我新野军趁势取宛城、袭许昌,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刚落,关羽便抚着长髯起身。他丹凤眼微眯,青龙偃月刀斜倚在案边,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兄长,某以为此计可行。宛城守将夏侯惇虽为曹营名将,却素来刚愎自用。副将李典虽有勇有谋,奈何在夏侯惇帐下不得重用,难掌兵权;另一副将夏侯兰无名无势,不足为惧。若我军星夜出兵,趁其不备,拿下宛城并非难事。”说罢,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满是自信。
张飞听得心痒,粗声打断了关羽的话。他双手按在案上,震得盏中茶水微微晃动,豹头环眼瞪得溜圆:“二哥说得在理!曹操那厮远在乌桓,许都城里定是人心惶惶。咱们新野军练了这半年,早该拉出去练练手了!管他什么夏侯惇、夏侯兰,俺老张一矛下去,保管叫他们屁滚尿流!直接打过去便是,哪来这么多啰嗦!”他性子最是急躁,满脑子都是冲锋陷阵,全然没顾上这计策背后是否藏着隐患,只觉得这是天赐的建功机会。
刘备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立在一侧的赵云。听闻刘备看来,赵云拱手躬身,声音沉稳:“主公,云有一事需禀。那宛城副将夏侯兰,与云同为常山真定人,幼时曾一同玩耍,也算故交。若我军当真与宛城交战,云愿阵前劝降,若能将其纳入麾下,也能削弱曹军战力,更添我军臂膀。”他素来谨慎,既不像关羽那般着眼战局可行性,也不像张飞那般只图征战,反倒从“用人”的角度提出了想法,既顾全战事,又念及旧情,尽显仁勇之心。
陈到站在赵云身侧,一直沉默听着。他所领的白毦兵是刘备的亲卫,向来只专注防务,此时见众人各抒己见,便低声补充:“末将以为,新野兵力仅五千有余,若要同时应对宛城守军与可能驰援的曹军,恐兵力不足。但若子龙将军能劝降夏侯兰,或可减少伤亡,此计值得一试。”他的话不多,却句句落在“兵力”这个实处,算是对赵云提议的补充,也隐隐点出了战事的风险。
一时间,议事厅内的目光都聚到了徐庶身上。徐庶身着青布长衫,手中握着一把羽扇,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案上的竹简。见刘备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缓缓起身,先是对着刘备躬身一礼,而后环视众人,开口道:“主公,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却未看透刘表此计的真正用意。以新野目前的实力,莫说拿下宛城后再袭许昌,即便只是攻打宛城,也绝非易事,反而会陷入‘损兵折将’的绝境。”
这话一出,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关羽眉头微蹙,张飞更是忍不住要开口反驳,却被刘备用眼色制止。徐庶继续道:“夏侯惇虽刚愎自用,但其麾下毕竟有两万守军,且宛城城墙高厚,粮草充足。我军五千人出战,若久攻不下,曹军援军一旦从许都周边赶来,我军便会腹背受敌。即便侥幸拿下宛城,将士伤亡也必不在少数,届时别说攻打许昌,能否守住宛城都是问题——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力悬殊的必然结果。”
他走到案前,指着上面摊开的地图,指尖落在新野与宛城之间的官道上:“刘表久居荆州,深知我军兵力虚实。他为何偏偏在曹操北征时提出此计?其一,是试探主公是否听他调度。若主公欣然出兵,便是对他‘唯命是从’,日后他便会更随意地差遣我军;若主公推诿,他便有理由指责主公‘不听号令’,这是第一层算计。”
“其二,是试探我军练兵效果。”徐庶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关羽、张飞与赵云,“主公这半年来苦心练兵,刘表看在眼里,却始终对我军实力存疑。他想借攻打宛城这件事,看看我军到底有多少战力——若我军战力孱弱,连宛城都攻不下,他便会觉得我军‘不值投资’,日后粮草辎重的供应定会减少,甚至断绝;若我军战力强大,真能拿下宛城,他又会心生忌惮,同样会通过削减粮草来限制我军规模——毕竟,没有粮草,再强的军队也养不活,更无法扩充。”
这番话让刘备脸色微微一变,关羽也收起了先前的自信,若有所思地抚着长髯。张飞虽性子急,却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挠了挠头,不再言语。徐庶见状,又道:“这前两层算计,尚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第三层——让主公失信于天下。”
“失信?”刘备轻声重复了一遍,“我若出兵,是遵刘表之命,为何会失信?”
“主公且想,曹操此时北征乌桓,是为平定北方边患,名义上是‘为国讨贼’,天下人多有认同。”徐庶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若主公在此时背后掣肘,攻打曹操的城池,即便打着‘响应刘表’的旗号,也会被天下人视为‘趁人之危’,骂作‘不义之师’。到那时,主公多年积攒的‘仁德’之名,便会毁于一旦——这是失信于天下。”
他转过身,对着刘备躬身道:“可若是不出兵,刘表便会对外宣称主公‘不听节制’,失信于他这个‘荆州之主’。出兵,则失信于天下;不出兵,则失信于刘表。这便是刘表设下的死局,目前看来,无解。”
议事厅内彻底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凝重的神色。关羽眉头紧锁,他先前只看到了战局的机会,却没料到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算计;张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反驳的话——徐庶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对“轻易取胜”的幻想;赵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此前虽未看透全貌,却也觉得此计不妥,如今听徐庶剖析,才知其中的凶险。
刘备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元直这番话,句句切中要害,与子龙此前的顾虑不谋而合——真乃英雄也!若不是元直慧眼识局,我险些便踏入了刘景生的圈套。”他顿了顿,又道,“既知是死局,便不可轻易出兵。只是,该如何回复刘表,才能既不违逆他,又不落下‘失信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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