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的暮春,冀州牧府的庭院里。“韩大人不必忧心,公孙瓒虽来势汹汹,却并非无计可施。”
韩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跄着上前两步,一把攥住荀谌的衣袖,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荀先生可有良策?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骁勇善战,冀州兵力分散,恐难抵挡啊!”他的目光里满是祈求,仿佛荀谌口中的“计策”,是能让他逃离这绝境的唯一绳索。
荀谌轻轻拨开他的手,缓步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封墨迹未干的急报,随即落在韩馥苍白的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大人身为袁氏故臣,此事本就有最妥帖的解法。”他顿了顿,见韩馥屏息凝神等着下文,才缓缓道,“只需将冀州牧的大印让与我家将军袁绍,届时不仅冀州可免刀兵之祸,大人的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亦可保全无虞。”
“让……让与本初兄?”韩馥猛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错愕。他从未想过“让贤”这条路,冀州是他立足的根本,是袁氏给他的恩赏,也是他半生的依仗。此刻荀谌轻飘飘一句话,便要他将这一切拱手让人,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沉默如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荀谌早已料到他的反应,并未急着催促,只是拿起案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让他接下来的话更显锐利:“大人沉默不语,莫不是觉得此事不妥?那在下倒想问问大人,您自忖才能,与我家明公袁绍相比,孰高孰低?”
这话如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韩馥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向来清楚自己的斤两,袁绍出身四世三公之家,自幼便声名远播,文能聚天下贤才,武能统兵征战,而他韩馥,不过是袁氏门下一个循规蹈矩的故吏,论才略、论声望,都远不及袁绍。面对荀谌直白的发问,他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垂着眼,艰涩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吾……吾不如也。”
“既知不如,那再请大人思量,”荀谌放下茶杯,语气微微加重,目光如炬般锁着韩馥,“若论号召天下贤士为己所用的能耐,大人与我家主君相比,又当如何?”
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馥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难堪。袁绍四世三公的家世,本就是天下士人心中的标杆,多少有识之士闻其名便趋之若鹜,沮授、田丰、许攸这些当世奇才,皆愿为袁绍效力;而他韩馥,任冀州牧两年,身边虽有几个幕僚,却无一人能称得上“国士”,更别说像袁绍那般,让天下贤才闻风而至。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话语都苍白无力,最终只能苦笑着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本初兄四世三公,德望满天下,天下之士莫能与之相比,何况是我这般庸碌之辈。”
荀谌见他语气松动,知道时机已到,便上前一步,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大人既知自己才不及明公,德不如明公,号召力更远逊于明公,那为何还要固执己见,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剖开韩馥心中那点残存的侥幸:“您是袁氏故臣,今日占据冀州,本就是袁氏的恩荫。如今公孙瓒来犯,您若执意抵抗,胜,则是凭借袁氏给予的基业邀功,难免落得‘借恩谋私’的名声;败,则不仅冀州沦陷,您更是要背负‘守土不力’的罪责,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韩馥的脸色愈发苍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荀谌的话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此刻的窘境——他就像一个捧着珍宝的孩童,既没有守护珍宝的能力,又舍不得放手,可一旦遭遇劫匪,不仅珍宝会被抢走,自己也可能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更重要的是,”荀谌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沉重的道德枷锁,“您若拒不放手,便是辜负了袁氏多年的栽培之恩。当年袁太傅对您青眼有加,袁渤海(袁绍曾为渤海太守)更是倾力举荐,才让您坐上冀州牧的位置。如今袁氏有难,明公欲取冀州以抗公孙瓒、安天下,您却固守权位,岂不是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忘恩负义”四个字,如千斤巨石,狠狠砸在韩馥的心上。他这一生,最看重的便是“忠义”二字,虽无大才,却始终以袁氏故臣自居,恪守着臣子的本分。如今荀谌将这顶帽子扣下来,让他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天下人唾弃的不义之徒。他踉跄着扶住案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荀谌的话——才不及袁绍,德不如袁绍,守不住冀州,还要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荀谌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知道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备好,便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大人,您仔细想想,若此时让贤于明公,于公,冀州可免战乱,百姓可保平安;于私,您既保全了‘知恩图报’的名声,明公念及旧情,定会给您丰厚的赏赐,让您安享富贵,颐养天年。这既能保全名声,又能守住富贵,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
他的话如春风化雨,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点点瓦解着韩馥最后的防线。韩馥抬起头,眼中已满是迷茫,他看着荀谌平静却笃定的脸,又想起公孙瓒的兵锋、袁绍的才德、自己的无能,还有那顶“忘恩负义”的帽子……所有的思绪交织在一起,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脆弱的内心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所有的坚持和犹豫都烟消云散。韩馥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释然,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先生所言极是,是我太过固执了。冀州交予本初兄,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荀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随即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大人深明大义,实乃冀州之幸,大义之幸。明公得知此事,定会感念大人的恩情。”
韩馥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枚象征着冀州牧权力的金印,指尖摩挲着上面精致的纹路,心中百感交集。这枚金印,承载了他半生的荣耀,也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放手,或许真的如荀谌所说,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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