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 第96章 蛰伏

朔风卷着枯草，掠过常山郡的山脊，将天边的云絮揉得支离破碎。赵云立在自家院中的老槐树下，指尖捏着的竹简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上面的字迹是昨日从邺城传来的急报，墨迹未干时便带着中原的烽烟气。他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额发，目光越过院外连绵的田垄，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洛阳，是诸侯会盟的酸枣，是此刻搅动天下风云的漩涡中心。

他现在无官无职，只是常山真定一个寻常的民团头领，没有俸禄，也得不到官府的认可，不被官府剿灭已经不错了，每日除了指点民团士兵练枪，便是守着生病在家哥哥。可自去年董卓废少帝、立献帝，洛阳城里的血腥气便顺着漳水一路飘到了常山。先是流民带着残缺的肢体逃来，说洛阳城外尸横遍野；再是商旅匆匆路过，低声传着各路诸侯要兴兵讨董的消息。直到三日前，邺城的故友托人送来第一封密报，他才真正意识到，那道压在天下人头顶的乌云，终于要倾泄暴雨了。

竹简上的字迹清晰如刻：酸枣会盟已毕，袁绍为盟主，袁术副之，孙坚任先锋。接下来便是各路兵马的驻地方略，每一个地名都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头漾开层层涟漪。袁绍亲率大军进驻河内，那里北依太行，南邻黄河，扼守着通往洛阳的要冲，是盟军南下的门户；曹操与张邈合兵，屯扎在延津，此地濒临黄河渡口，进可驰援河内，退可固守兖州，是盟军东线的屏障；袁术则引兵屯鲁阳，鲁阳地处南阳盆地边缘，西接武关，南连荆襄，既可为孙坚提供粮草支援，又能防备董卓军从南线迂回；孔伷带着颍川兵驻守本郡，颍川乃中原腹地，物产丰饶，是盟军的粮仓与兵源地；而最靠前的，是孙坚的先锋军，兵锋直指虎牢关，那道雄关是洛阳东边的门户，一旦被破，盟军便可长驱直入。

赵云反复摩挲着那些地名，仿佛能透过竹简，看到河内城头飘扬的“袁”字大旗，看到延津渡口泊着的曹军战船，看到鲁阳城外袁术军囤积的粮草，看到颍川田野里正在集结的乡勇，更能看到虎牢关下，孙坚麾下的江东子弟正举着刀枪，朝着关上的董卓军呐喊冲锋。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像一幅波澜壮阔的战图，可他却只能站在常山的槐树下，做一个远远的看客。

他手中的龙胆亮银枪早已擦拭干净，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自十岁随师父童渊学艺，他在神仙山石壁下练枪八年，又在山间与猛兽搏斗，一身武艺早已大成。师父传下的《九转阴阳诀》，他已练至第八层，内力浑厚，枪法精妙，可此刻，这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他不是不想去，酸枣会盟的消息传来时，他连夜收拾了行囊，想要奔赴前线，可刚走到村口，便看到乡邻们带着惶恐的眼神围上来，拉着他的衣袖问：“子龙，听说洛阳要打仗了，我们怎么办？”

那一刻，他脚步顿住了。村西的王阿婆年近七旬，儿子去年死于战乱，家中只剩一个年幼的孙儿；村东的李大叔腿有残疾，靠着几亩薄田度日，若是乱兵过境，根本无力自保。他是村里唯一的武师，若是他走了，这些乡邻们该如何抵挡乱世的洪流？他攥紧了行囊的带子，指节发白，最终还是默默回了家。

此后的日子，他便日日守着那些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开始是董卓的大将华雄连斩盟军数员大将，接着就是孙坚军斩杀了华雄；以后各种消息疯传：有时是曹操率军追击董卓，却在荥阳被徐荣击败，险些丧命；有时是袁术克扣孙坚的粮草，导致先锋军进展迟缓；有时是孔伷在颍川征兵，却因政令严苛，引得百姓不满。每一条消息，都让他心头的焦虑更甚一分。

这日午后，又一封急报送到了他手中。送信的是个满身尘土的斥候，刚到院门口便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说：“赵壮士，虎牢关……虎牢关快破了！孙将军已经攻上了关楼，可董卓派了吕布来支援，现在双方正在关下激战！”

赵云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竹简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如今吕布助纣为虐，驻守虎牢关，孙坚即便勇猛，怕是也难以抵挡。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手中的枪柄，枪杆上的纹路硌着掌心，传来熟悉的触感。

他快步走到院中的空地上，抬手握住枪杆，猛地一抖，亮银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带起一阵劲风，将地上的枯草卷得飞起。“喝！”他低喝一声，枪法展开，时而如猛虎下山，气势磅礴；时而如灵蛇吐信，迅疾如风。《九转阴阳诀》的内力在体内运转，顺着枪杆传递到枪尖，每一次刺出，都带着破空之声。他仿佛看到了虎牢关下的战场，看到吕布骑着赤兔马，手持方天画戟，在阵中纵横驰骋，看到孙坚麾下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看到盟军的旗帜在风中摇摇欲坠。

“乱世……真的要来了。”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他知道，董卓败了，会带着残兵退回关中，沿途必然烧杀抢掠；众诸侯若是败了，董卓更是会大肆报复，中原大地必将血流成河。可他既无官职，也无兵将，空有一身武艺，却只能守着常山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乱世的洪流席卷天下。

夜幕渐渐降临，常山郡的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赵云将亮银枪靠在梨树下，捡起地上的竹简，借着月光重新读了起来。上面的地名依旧清晰，可他的心头却沉甸甸的。他知道，从酸枣会盟的那一刻起，天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他，只能在这乱世之中，尽力守护身边的人，至于远方的战场，那些他渴望参与却又无法触及的纷争，或许只能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常山的夜风中。

乱世已至，风云激荡，而他，常山赵云，还在等待一个能够挺身而出的机会。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机会，要等多久，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他知道，只要心中的那份信念不灭，总有一天，他会握着手中的亮银枪，踏上那片烽火连天的战场，用自己的武艺，去守护他想守护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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