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将府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堂内残留的肃杀与窃议隔绝开来。秋日午后的阳光倾泻在府前石阶上,白得晃眼。李世欢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很稳,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膝盖深处传来虚脱的微颤。
侯二和四名亲卫牵着马等候在石狮子旁,见到他出来,立刻围了上来。侯二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但看到李世欢平静得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递过缰绳。
“回营。”李世欢翻身上马,只说了两个字。
马蹄声在怀朔镇空旷的主街上响起,嘚嘚嘚嘚,不疾不徐。
直到策马出了北门,将怀朔镇那灰黄色的城墙甩在身后,踏入荒凉广阔的戈壁,他才微微松了松紧握缰绳的手。
“将军……”侯二终于忍不住,驱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没事了?”
“暂时。”李世欢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那刘能老儿……”
“罚俸半年。”李世欢简短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咱们,罚俸三月。”
侯二愣了片刻,随即脸上涌起怒色:“凭啥?咱们是冤枉的!他刘能是诬告!就只罚俸半年?咱们还得挨三个月的罚?”
“侯二。”李世欢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段将军说我们‘御下不严,致边民走私流言滋生,有失察之过’。这个过,我们得认。”
“可是……”
“没有可是。”李世欢侧过头,看了侯二一眼。那眼神平静,却让侯二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记住,今天咱们能走出镇将府,不是因为咱们完全清白,而是因为段将军……愿意让咱们走出来。”
这话里的意味太深,侯二一时没能完全理解,但他从将军的眼神里读出了警示,于是不再吭声,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一行人沉默着向北而行。戈壁滩上的风毫无遮挡,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日头偏西,将人影拉得很长。
走了约莫十里,李世欢忽然勒住马,抬手示意停下。这里是一处背风的矮坡后,前后视野开阔,不易被窥听。
“侯二,”他看向这个最信任的部下,“今天在堂上,赵司指认你带人牵马回营,还打了他。此事,你可知情?”
侯二脸色一变,猛地摇头:“绝无此事!将军,八月二十那晚,俺带人巡的是东边盐碱滩,根本没靠近干河沟!更没见过什么赵四司!那伤定是他自己弄出来诬陷俺的!”
“我知道。”李世欢点点头,“但赵司能指名道姓说出是你,说明有人将你的行踪样貌告诉了他。营里……未必干净。”
侯二瞳孔一缩,拳头捏紧:“将军是说,有内鬼?”
“未必是内鬼,也可能是被人套了话。”李世欢语气冷静,“回去后,你暗中查查,八月二十前后,营里谁与外人接触过,尤其是黄沙戍那边的人。记住,要暗中查,不要打草惊蛇。”
“是!”侯二重重点头,眼里闪过厉色。
“还有那五匹马,”李世欢继续道,“段将军裁决,‘缴获马匹,充作公用,然需严加看管,不得擅用。’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侯二皱起眉头:“充作公用……就是咱们可以用了?但又不得擅用……这到底是让用还是不让用?”
旁边一个一直沉默的士卒忽然低声开口:“将军,侯队正,这话小的听着……像是给了个名分,但又拴了根绳。”
李世欢看向这个名叫韩九的士卒,他原先是当过兵,见识比寻常士卒多些。
“说下去。”
韩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充作公用’,是说这马不是李戍主您私人的,是营里的。咱们可以用它们拉车、驮货,干些杂活,名正言顺。但‘不得擅用’……意思是,不能把它们当成战马,不能用来组建骑兵,不能用来做除了杂活以外的任何事。尤其是,不能离开青石洼的管辖范围。”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说白了,马给您了,但腿……还攥在段将军手里。您可以用,但怎么用,他能看见,也能管着。”
李世欢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你看得透彻。”
他望向青石洼方向,暮色开始在天边堆积,将远山的轮廓晕染得模糊。
“段将军这是在给我们‘画圈’。”他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的人听,“圈内,种地、练兵、守土,他容我们施展,甚至乐见其成。圈外,私自扩军、结交外藩、把马匹用于军事……就是‘擅用’,就是越界,就要挨打。”
侯二听得心头火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折腾个啥?就一辈子在圈里当缩头乌龟?”
李世欢收回目光,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因为我们官没人家大,官大一级压死人。”
“回营吧。”李世欢不再多言,催动马匹。
当他们抵达青石洼营门时,天已擦黑。营墙上的火把早早点燃,跳动的火光映出墙头士卒紧张张望的身影。见到李世欢一行安然返回,墙头隐约传来欢呼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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