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正午,北坡溪边。
溪水比前两日涨了些,开春的雪水融下来,在卵石滩上冲出哗哗的声响。李世欢和孙腾并肩站在溪南岸,身后三步外站着侯二和周平。侯二全副披挂,腰刀出鞘半寸;周平则看似随意地揣着手,但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对岸的灌木丛。
北岸还空着。
约定的午时已到,日头悬在正中,把人的影子缩在脚下。孙腾穿上了全套官服,青色绢袍,黑色革带,头戴介帻,手捧一卷盖着朱印的文书,那是他连夜拟好的“招安抚谕”。他站得笔直,但李世欢注意到,这位监营使大人的喉结微微动了动,那是咽口水的动作。
紧张了。
“将军,他们会来吗?”孙腾低声问。
“会。”李世欢目光平静地看着对岸山梁,“因为他们没得选。”
话音刚落,山梁上出现了人影。
先是三个,接着五个,最后一共十骑,沿着缓坡慢慢下来。马都很瘦,鬃毛杂乱,马背上的骑手也都衣衫褴褛,但手里都拿着兵器,长矛、横刀、角弓。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左额到眉骨有一道疤痕,还结着褐色的痂。他骑一匹杂色马,马鞍上挂着一柄环首刀,刀鞘磨得发亮。
十骑在溪北岸二十步外停下。为首那人勒住马,目光扫过南岸四人,在孙腾的官服上多停留了一瞬。
“哪位是李将军?”声音粗哑,带着边地人特有的口音。
“在下李世欢。”李世欢上前半步,“阁下可是杜队主?”
那汉子眼神一凛:“你认得我?”
“沃野镇前军第三队队主杜建,正光二年因戍边有功,录勋三等。”李世欢不紧不慢地说,“去年腊月,沃野镇流民闹事,杜队主奉命弹压,但部下多有同情流民者,发生哗变。杜队主不愿对百姓动手,带三十余弟兄出走,我说得可对?”
杜建盯着李世欢,手按在了刀柄上:“李将军查得倒细。”
“不是查,是听说。”李世欢坦然道,“北镇就这么大,有什么事,风吹草动都能传开。”
“那李将军今日约见,是想拿我的人头去领赏?”杜建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身后的骑手们齐齐握紧了兵器。
孙腾见状,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的文书,朗声道:“本官孙腾,怀朔镇监营使。今日奉令招抚,杜建,尔等本为朝廷戍卒,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若能迷途知返,归顺朝廷,本官可上书陈情,免尔等死罪,准尔等在青石洼营田牧马,戴罪立功。”
杜建和他的人都愣住了。他们想过李世欢会设伏,会劝降,甚至火并,但没想到会有一个正儿八经的监营使,拿着盖印的文书,说要招安。
“孙……孙大人?”杜建迟疑道,“您真是监营使?”
孙腾从怀中掏出官印,高高举起。铜印在正午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印纽是只蹲伏的兽,那是北魏官印的标准形制。
“监营使印在此。”孙腾肃然道,“杜建,尔等可愿受招安?”
杜建身后的骑手们骚动起来。有人低声说:“头儿,真是官……”也有人质疑:“不会是假的吧?”
杜建跳下马,走到溪边。溪水不宽,三步就能跨过。他盯着孙腾看了半晌,又看向李世欢:“李将军,孙大人说的话,算数?”
“算数。”李世欢点头,“但有几个条件。”
“你说。”
“第一,放下兵器,接受整编。愿意种地的,分地垦荒;愿意养马的,去牧场;愿意当兵的,考核后编入营兵。但不论做什么,都得守青石洼的规矩。”
杜建沉吟:“我们这些人,大半是骑兵,种地不会。”
“那就养马、当兵。”李世欢道,“青石洼正要建牧场,缺懂马的人。营里也缺骑兵。”
“第二呢?”
“第二,过往之事,既往不咎。但入营之后,若再有劫掠百姓、私斗滋事,军法处置。”李世欢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管你们以前在沃野镇是什么样,到了青石洼,就得按青石洼的规矩来。”
杜建身后的一个年轻骑手忍不住开口:“那我们要是不愿意呢?”
李世欢看了他一眼:“北边五十里外就是柔然地界,西边三百里是沃野镇,你们杀了税吏,那里正悬赏拿你们的人头。东边是怀朔镇,你们觉得镇将会怎么对待一伙乱兵?南边……”他顿了顿,“南边是长城,是朝廷。你们觉得,还有哪里可去?”
这话说得残酷,但真实。
那年轻骑手不吭声了。
杜建沉默良久,忽然问:“李将军,你凭什么让我们信你?”
这个问题很关键。
李世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下腰间的水囊,扔过溪水。水囊落在杜建脚前。
“青石洼现在有一千多流民,每天喝的就是这样的水,吃的是掺野菜的稀粥。”李世欢说,“但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肯出力,秋后就有田分,有粮吃。我李世欢没别的大本事,就一条: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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