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将青石洼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寒风掠过营墙和屋顶的呜咽声。
营地议事厅的土屋里,几盏油灯将屋内照得通明,中央的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初春的严寒。一张由厚重木板拼成的长条案几摆在正中,上面已经摆好了酒菜。一大盆炖得烂熟的羊肉,几尾烤得焦黄的河鱼,一摞摞烘烤的面饼,几样腌制的野菜,还有几坛略显浑浊却香气扑鼻的土酒。在这物资匮乏的边地,这已算是极为丰盛的招待。
李世欢坐在主位,身着干净的戎服,神情沉稳。司马达与侯二分坐两侧,两人面色平静,眼神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营中其他几位重要的队正和流民头也被安排在下首作陪。
当孙腾在其随从小吏的陪同下步入屋内时,所有人都站起身来。
“孙大人,请上座。”李世欢迎上前,将孙腾引至自己左手边的首位。
孙腾今晚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常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快速在屋内扫过,将众人的神情、桌上的酒菜尽收眼底。他笑着拱手环视一周:“诸位不必多礼,都请坐,请坐。本官奉命而来,日后还需与诸位同舟共济,共同为镇将大人分忧,守好这边陲之地。”
众人依言落座。李世欢亲自为孙腾斟满一碗酒,然后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朗声道:“孙大人不辞辛劳,莅临我这荒僻之地,督导营务,此乃青石洼上下之幸!卑职谨代表全营将士与流民,敬大人一碗,为大人接风洗尘!”
“敬孙大人!”司马达、侯二及众人齐声举碗。
孙腾笑容满面地端起酒碗:“李将军言重了,诸位同僚客气了!本官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镇将大人所托,亦不负李将军与诸位之期望。请!”说罢,与众人一同仰头饮尽。
酒是劣酒,入口辛辣,孙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舒展开,脸上依旧维持着笑容。
酒过一巡,气氛似乎热络了一些。李世欢示意众人动筷,并亲自为孙腾布菜。
“孙大人尝尝这羊肉,是前几日狩猎所得,还算肥美。”
“这鱼是冰下所获,别有一番风味。”
孙腾尝过,点头赞道:“不错,不错。李将军治军有方,连这饮食也安排得如此妥当,可见用心。”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营地的现状上。孙腾放下筷子,看似随意地问道:“李将军,今日入营,观营中气象,士卒操练有法,流民安置有序,远超本官预期。尤其是那营墙壕沟,似乎皆是新近修筑?看来将军在此,确是花费了无数心血。”
李世欢知道正戏开始了,放下酒碗,正色道:“大人明鉴。青石洼初立,百废待兴,强敌环伺,不敢不竭尽全力以求自保。修筑工事,整训士卒,皆是不得已而为之。所幸将士用命,流民归心,方有今日些许局面。然其中艰难,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孙腾点头表示理解,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核心:“将军之艰辛,镇将大人与本官皆能体谅。正因如此,镇将大人才准了将军所请,颁行《营田令细则》,以期能助将军安定人心,发展生产。不知将军对此细则之施行,可有具体章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这才是今晚宴席最重要的议题。
李世欢早有准备,向司马达使了个眼色。司马达会意,从身后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呈给孙腾:“孙大人,此乃卑职与李将军初步拟定的营田规划草案,以及根据《细则》拟定的首批授田名录与租税标准,请大人过目。”
孙腾接过竹简,展开仔细看了起来。他看得很快,但关键处会稍作停顿,手指在竹简上轻轻划过。
营厅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众人轻微的呼吸声。侯二握紧了酒碗,盯着孙腾的表情。李世欢则神色平静,慢慢品着碗中的酒,仿佛浑不在意。
良久,孙腾抬起头,脸上笑容依旧,眼中却多了一丝锐利:“规划详尽,条理清晰,司马先生大才。”他先赞了一句,随即手指点向竹简一处,“只是……这‘永业田’的划分标准,以及‘战功授田’的功绩核定,关乎根本,需慎之又慎。按《细则》所言,需‘监营使审阅用印’,不知李将军与司马先生,对此审核之权,有何见解?”
李世欢放下酒碗,迎向孙腾的目光,坦然道:“大人既为监营使,代表镇将府督查营务,此等关乎田亩分配、功赏记录之核心事宜,自然需由大人最终审定。卑职已下令,凡涉及田亩、功赏、钱粮支出之文书,必先由司马先生初步核算整理,然后呈报大人案前,由大人亲自审阅批示用印后,方可执行。卑职绝不敢专擅!”
这话说得,完全将审核大权拱手奉上。
孙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道:“李将军深明大义,本官佩服。只是……兹事体大,仅凭文书,恐难尽察其详。这田亩划分是否公允?功绩记录是否属实?恐怕还需实地勘察,多方询证,方可定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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