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二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浓重血腥气回来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李世欢点了一下头,脸色虚白。
士卒们依旧在忙碌,将缴获的物资装车,扑灭残余的火星,但所有人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欢呼,甚至连眼神都尽量避免接触。尤其是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峪口东侧那片此刻已陷入死寂的岩石区时,动作便会不由自主地顿住,然后更加小心沉默地继续。
李世欢知道,他必须把真相告诉士卒。不然,会引起更大的恐慌,更甚至混乱。
他迈步走向空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坡。他的脚步沉稳,踏在泥泞血污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许多目光。
“全体都有——”李世欢的声音不高,“除警戒哨位,所有人,向我靠拢!”
命令下达,队伍出现了片刻的迟疑,随即,士卒们放下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缓慢地汇聚过来。他们脸上带着血污和烟尘,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以及更深处的茫然与不安。侯二、周平也走到了队列前方,肃然而立。
李世欢站在土坡上,火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明暗不定。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熟悉而此刻又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孔。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让这种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得不集中在他身上,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终于,他开口了,“我知道,你们在疑惑,在害怕。”他的第一句话,就让许多士卒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们在想,那二十三个已经放下兵器、跪地求饶的俘虏,去哪儿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下方每一双闪烁或低垂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你们。他们,死了。就在刚才,就在那片石头后面。是我,下的命令。”
“嗡——”尽管早知道,但当这话从主将口中被如此平静地宣之于众时,队伍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片压抑的骚动和吸气声。有人脸色瞬间惨白,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更多的人则是将头埋得更低。
“为什么?!”李世欢的声音拔高,“因为周队正带回来的那几支箭!你们当中,有人也看到了!那不是我们北魏的箭,那是柔然人的箭!是带着倒刺、能轻易撕开皮肉、要人命的狼牙箭!”
他扬起手,“这黑风峪,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土匪窝!这是一个窝藏、转运敌国物资的贼巢!这些粮食,这些兵器,这些银钱,很可能都是来自北面的柔然!是要用来资敌,用来喂养那些南下劫掠、屠戮我们同胞的豺狼!”
许多士卒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疑惑中掺杂了愤怒。
“你们以为,我们只是抢了一个土匪窝吗?不!我们是在不知不觉中,捅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这马蜂窝的另一头,连着北边的柔然铁骑,更连着怀朔镇里那些手眼通天、我们根本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的目光扫过侯二和周平,最终落回所有士卒脸上。
“想想看!如果我们心慈手软,留下任何一个活口。明天,甚至不用等到明天,我们杀了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货的消息,就会像风一样吹到那些大人物的耳朵里!”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到时候,会怎么样?怀朔镇的官兵会以‘通敌’、‘叛乱’的罪名来剿灭我们!柔然人会以为我们黑吃黑,派骑兵来报复我们!我们这点人手,这点力量,能挡住哪一边?”
他伸出手指,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他自己。
“我们所有人,包括留在青石洼营地的司马先生和那些受伤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死!没有人会为我们申冤,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我们只会被清理掉,尸骨无存!”
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寒风,吹遍了每个人的脊梁。之前的负罪感和疑惑,在这**裸的、关乎自身生死存亡的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世欢话锋一转,“所以,我没有选择!我们都没有选择!”
“杀俘,不是因为我李世欢天性嗜杀!而是为了自保!是为了给我们这二百多号,把命拴在裤腰带上跟我来这里的兄弟,挣一条活路!”
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个命令,是我下的!这笔血债,主要记在我李世欢的头上!但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变得无比沉重而有力:“从我们踏入这黑风峪,看到那些柔然箭矢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再是侯校尉、周队正他们几个人的事!”
“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迈过去的一道坎!是我们所有人,必须一起守住的秘密!是我们所有人,身上共同的烙印!”
“这件事,烂在心里,带进棺材!谁若管不住自己的嘴,害了大家,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死敌!我李世欢第一个不答应,侯校尉不答应,你们身边的每一个兄弟,都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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