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五座新坟并排立在营地后方的一片空地上,没有墓碑,只有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烧红的铁条烙着逝者的名字。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悲恸的哭嚎,只有残存的一百多名士卒默然肃立,如同风雪中一片沉默的树林。
李世欢站在最前方,手中捧着一碗烈酒。他看着那五座土丘,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几张年轻的面孔。他们不是战死在两军对垒的沙场,而是倒在了为自己、为这支队伍寻找生路的途中。
“弟兄们,走好。”李世欢的声音低沉,“这世道不公,怀朔镇无我等立锥之地。但我李世欢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剩下的弟兄们,再因饥寒而死!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他将碗中烈酒,缓缓洒在坟前。身后,所有士卒同时将手中的碗倾斜,酒水渗入冰冷的土地,带着生者的誓言与死者的不甘。
葬礼结束,气氛并未变得轻松,悲伤被生存的难题取代。
侯二带回来的那些沾血的缴获,被集中堆放在中军帐前的空地上。弯刀、弓箭、皮甲、散碎银钱、以及那些从柔然人身上搜刮来的零零碎碎。
“司马达。”李世欢开口。
“属下在。”
“清点所有缴获,登记造册。兵器皮甲,择优补充各队;肉干食物,统一分配;金银细软……”他顿了顿,“半数入库,作为公用,另外半数,按出战及斩获,分给此次参与战斗的弟兄,阵亡者双份,由其同队之人代领,转交家眷。”
“是!”司马达应下,立刻带人开始清点。
侯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那些柔然溃兵肯定不止这一股!这附近的山里,指定还有!他们能抢我们,我们为啥不能抢他们?与其等着他们来偷袭,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既能除了祸害,还能……还能给弟兄们找条活路!”
他的话,说出了许多士卒的心声。
李世欢沉默着。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主动迈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彻底放弃了官方身份的束缚,走向了武装自保、甚至武装掠夺的道路。这与他最初只是想在这乱世拥有一支安身立命队伍的想法,已然背道而驰。
然而,现实就像这北地的寒风,不容他有任何浪漫的幻想。
赵副将的步步紧逼,官粮的断绝,严寒的威胁,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要么打破规则,要么被规则困死。
他抬起头,看向侯二,又缓缓扫过众人:“侯队正所言,不无道理。坐以待毙,非我辈所为。然,主动出击,非同小可。”
“我有三条规矩,尔等需谨记,若有违反,军法无情!”
“第一,目标只限于确认的柔然溃兵、马匪流寇,以及其他主动袭击我部的敌人!绝不可对普通百姓、行商,乃至其他魏军同袍下手!违令者,斩!”
“第二,一切行动,需事先报备,由我与司马参军共同谋划,不得擅自行动,更不得为求财物而肆意挑衅、滥杀!违令者,斩!”
“第三,所有缴获,必须按今日所定规矩分配,严禁私藏,严禁内讧!违令者,斩!”
三个“斩”字,让每个人刚刚升腾起来的狂热和贪婪稍稍压制了下去。
“谨遵将军号令!”侯二率先抱拳吼道。
“谨遵将军号令!”众人齐声应和,声音中带着一丝凛然。
规矩立下,行动开始。司马达凭借之前打探的消息,结合侯二等人遭遇战的地点,迅速圈定了几个柔然溃兵可能藏匿、活动的区域。侯二则从各队中挑选出最悍勇、也最可靠的士卒,组成了一支三十人的精锐战兵,装备上最好的兵甲,随时准备出击。
第一次主动清剿,目标选定在西北方向五十里外的一处废弃戍堡。根据零散情报和猎人提供的线索,那里盘踞着一股约莫二三十人的柔然溃兵,时常下山劫掠附近零星的牧民营地。
行动前夜,李世欢亲自为这支小队送行。他没有多说,只是为每人斟上一碗酒。
“活着回来。”他举起碗。
“干!”三十条汉子仰头饮尽,将碗摔碎在地。
次日黄昏,当这支小队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躯,押着几匹驮满物资的驮马返回营地时,整个营地再次沸腾了。
他们不仅端掉了那个废弃戍堡里的柔然溃兵,缴获了相当数量的皮甲、弯刀、弓箭,以及一批冻硬的牛羊马肉,更重要的是,他们自身,仅轻伤三人,无人阵亡!
当那些沾着血污,却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换取温暖的物资被搬进营地时,当参与行动的士卒按照规矩,喜笑颜开地分到属于自己那份银钱和食物时,人们恐惧在减少,对战斗的渴望在滋生。
看向侯二和那支精锐小队成员的目光,充满了羡慕,甚至是一丝嫉妒。
原来,刀头舔血,不仅能活命,还能活得更好。
李世欢看着营地中明显高涨的士气,看着士卒们眼中那逐渐的凶悍与贪婪,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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