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言拿着翻译稿走进机械厂办公楼时,在走廊里,正好撞见几个交头接耳的文员。
看到他是个生面孔,还穿着军装,几个人都下意识地闭了嘴,眼神里却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意味。
傅立言没心思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径直朝着王总工的办公室走。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我们自己的专家就不行吗?你是我们机械厂的总工,怎么可以去护着一个外人?咱们自己人修不好,让外头的人修好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机械厂的脸面往哪儿搁?”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傅立言一听就知道这人说的外人是自己的媳妇儿。
“脸面能让镗床转起来?”王总工的嗓音带着明显的火气,“咱们自己的专家能行,我就不会请人了!你现在跟我闹这个又有什么用?你们光想着护短,就不管这机器是不是要成废铁了?”
傅立言敲了敲门,里面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进来!” 王总工的声音带着余怒,透着股不耐烦。
推开门,只见王总工正坐在他的座位上,一脸疲惫和烦躁,旁边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脸上都挂着悻悻的神色,见傅立言进来,眼神飞快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傅立言没理会这屋子里的暗流,走到办公桌前,将三份稿子轻轻放定:“王总工,慕同志让我把这个带给您。这是她译的前三页,还有原版和旧译本,让您比对一下。”
王总工瞥了一眼,随手拿起慕青雪译的那几页。
指尖刚触到纸页,他突然 “咦” 了一声,原本耷拉的眼皮猛地抬起来。
他先是眯着眼凑近了看,接着索性把老花镜往鼻梁上一推,手指在 “滚珠丝杠预紧力参数” 那一行重重一点,突然 “啪” 地拍了下大腿:“好家伙!这才叫翻译!这才叫真懂行!”
他一把拽过旁边的旧译本,两相对比,只看了几眼就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声音陡然拔高:“之前这译的是什么狗屁东西?‘预紧力’译成‘使劲拧’?这要是照着修,不出三天,这镗床的丝杠就得废!”
他越看越激动,到最后直接拍了桌子:“啥也别说了!下午就开车间大会,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拦着!”
旁边的两个科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被王总工瞪了回去:“你要是能挑出她译稿里一个错处,这镗床我让你牵头修!没这本事,就少在这儿嚼舌根!”
两人脖子一缩,悻悻地闭了嘴。
傅立言看着这情形,知道第一步成了,心里松了口气,又想起慕青雪的叮嘱,问道:“王总工,需要慕同志现在过来一趟吗?”
“不用不用!” 王总工连忙摆手,小心翼翼地把译稿折好,像揣宝贝似的塞进怀里,“我先去找张厂长,这事儿得让他拍板定了!” 说罢,抓起桌上的帽子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刘科长已经将祁向东带到了精密车间。
刚跨过车间门槛,一股浓重却不呛人的机油味就漫了过来,混着金属被打磨后的味道。
李师傅正蹲在镗床旁的铁砧子边抽烟,烟卷叼在嘴角,火星在阴影里明灭,几个老工人围着他,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像是在商量什么犯难的事。
“李师傅,忙着呢?” 刘科长脸上堆着笑,冲李师傅扬了扬下巴,又转头对祁向东说,“向东啊,这位是李师傅,咱们厂修镗床的老把式,手上的功夫没的说,你可得好好跟着学。”
他特意把 “老把式” 三个字咬得重点,眼角的余光却在祁向东脸上打转,这纨绔要是能跟慕青雪起冲突,才合他的心意。
李师傅抬头撇了祁向东一眼,从他笔挺的衬衫扫到锃亮的皮鞋,最后落在他那双明显没沾过油污的手上。
他没说话,只是 “嗤” 地笑了一声,狠狠吸了口烟,将烟蒂在铁砧子上碾灭,揣进兜里:“学啥?有啥好学的?他这细皮嫩肉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干这活的料。”
“老李你这话说的。” 刘科长假惺惺地拍了拍李师傅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点 “劝和” 的意味,“年轻人嘛,总得历练历练。来来来,咱们到那边说,让他自己先熟悉熟悉环境。”
李师傅虽不情愿,却也不好驳刘科长的面子,被他拉着走远了。
祁向东没有再细听他们那车轱辘一样的场面话,仔细打量着这个他从未见过的车间:车间里的光线很亮,高窗透进来的阳光落在锃亮的机床表面,反射出冷冽的光;
地上的油污被擦得干干净净,只在机床底座旁留着淡淡的印记;各种工具都按尺寸排得整整齐齐,连扳手的朝向都一致。
这和他印象里 “又脏又乱” 的车间完全不同,透着种严谨的秩序感,竟让他觉得莫名有些顺眼。
等刘科长和李师傅回来时,李师傅看祁向东的眼神缓和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不耐烦,指了指墙角那堆废零件:“去,把那堆零件分个类。铁的放红桶,铜的放蓝桶。分完了,再把那边的工具箱擦三遍,擦到能照见人影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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