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原本喧嚣的合欢宗广场,此刻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数万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站在人群前方、身着白衣的青年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震惊,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看疯子的荒谬感。
生死战。
这可不是普通的切磋,也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这是要签下生死状,不死不休,连宗门都无权干涉的血腥厮杀。
而在所有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一边是刚刚晋升金丹初期、根基尚浅的炼丹师。
一边是早已名震魔道、修为高达金丹后期巅峰、且手段狠辣的阴阳宗少宗主。
这中间的差距,何止是一道鸿沟,简直就是天堑。
答应?
那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站在高台之上的冷清秋,此刻那张终年覆盖着冰霜的绝美容颜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袖袍下的双手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个傻小子,平日里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反而糊涂了?
那是激将法啊!
那是阳天奇那个卑鄙小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就是为了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骑虎难下!
冷清秋的心中焦急万分。
她顾不得什么宗门规矩,也顾不得什么神识传音会被高阶修士截获的风险。
一道急切的神念,直接在林凡的脑海中炸响。
“林凡!不要冲动!”
“拒绝他!哪怕是丢点面子,哪怕是被千夫所指,也比送命强!”
“你是丹师,你的价值在于炼丹,没人会因为你拒绝一场必败的战斗而真的看不起你!”
“听师尊的话,退一步,师尊保你!”
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关心。
林凡听到了。
他微微垂下眼帘,感受着脑海中那道声音里蕴含的情绪。
他能感觉到冷清秋是真的急了。
这个总是把自己伪装成一座冰山的女人,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
她在怕。
怕他死。
林凡的心中流过一丝暖流。
在这个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的魔门之中,能有这么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还在为你考虑退路。
这感觉,真不错。
但是。
退?
林凡缓缓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越过那些或是嘲讽或是怜悯的面孔,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高台之下、一脸不可一世的阳天奇身上。
那个家伙,正昂着头,用一种猫戏老鼠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在说:跪下求饶吧,或者去死。
林凡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强撑的假笑。
那是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退?
我的字典里,没有退这个字。
更何况,谁说我是猎物了?
在全场数万人的注视下。
林凡张开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接了。”
三个字。
轻描淡写。
却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引爆了全场。
“轰!”
人群瞬间沸腾了。
“疯了!他真的疯了!”
“他竟然敢接?他哪来的底气?”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本来只要服个软,宗主或许还能保他一命,现在签了生死状,谁也救不了他!”
“可惜了,这么一个炼丹天才,明天就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各种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苏媚儿站在林凡身后,小脸煞白,紧紧地抓着林凡的衣袖,想要说什么,却被林凡轻轻拍了拍手背,示意安心。
“好!很好!”
阳天奇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张狂而刺耳,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
“林凡,你有种!”
“我阳天奇虽然阅人无数,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找死这方面,你是第一名!”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高台上的众人大声喊道:
“宗主,各位长老,你们可都听到了!”
“这是你情我愿的生死战,也是为了解决我两宗之间的私人恩怨。”
“既然林凡师弟如此有骨气,那明日午时,就在这广场的决战擂台之上,我们一决生死!”
“到时候,拳脚无眼,若是林师弟不幸陨落,还请贵宗……莫要怪罪!”
他的眼中闪烁着得逞的凶光。
鱼儿,上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宗主。
作为合欢宗的最高掌权者,此刻只有他能阻止这场荒唐的对决。
宗主坐在主位之上,面色深沉如水。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凡。
那个青年依旧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后悔的神色。
那种镇定,不像是装出来的。
难道……这小子还有什么底牌?
宗主的心思飞速转动。
林凡是他看重的人,是宗门未来的摇钱树。
但阳天奇代表的是阴阳宗,而且刚才的话已经把路堵死了。
若是此时强行干涉,不仅会让合欢宗颜面扫地,更可能直接引发两宗大战。
更重要的是。
修真界,强者为尊。
如果林凡连这点挑战都不敢接,或者接了之后被轻易杀死。
那只能说明,他的眼光错了。
这样的废物,死了也就死了。
想通了这一点,宗主缓缓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睁开。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惜才之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的冷漠与决断。
“准。”
一个字,从宗主口中吐出。
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冷清秋的心上。
“生死由命,宗门……不加干涉。”
宗主的声音淡漠而威严,定下了这场对决的基调。
“多谢宗主成全!”
阳天奇对着宗主拱了拱手,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林凡,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师弟,今晚好好吃顿好的。”
“毕竟,这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晚餐了。”
说完,他大笑着,带着阴阳宗的众人扬长而去。
那种嚣张的气焰,让在场的合欢宗弟子都感到一阵憋屈。
但看着林凡,他们又只能无奈地叹气。
实力不如人,能有什么办法?
大比的第一轮,就这样在一个充满了血腥味的尾声中结束了。
人群逐渐散去。
但关于这场生死战的讨论,却如同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合欢宗的七十二峰。
所有人都在议论。
所有人都在猜测林凡能在阳天奇手下撑几招。
没有人看好他。
甚至已经有地下赌庄开了盘口,林凡获胜的赔率,高达一赔一百。
……
缥缈峰,主殿。
“砰!”
厚重的殿门被重重地关上。
紧接着,一道道隔绝神识、防御探查的禁制被瞬间开启,将整个大殿封锁得严严实实。
冷清秋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地盯着跟在身后的林凡,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疯了吗?!”
她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的清冷形象,直接冲着林凡吼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你知不知道金丹后期意味着什么?!”
“阳天奇是阴阳宗倾尽全宗之力培养出来的少宗主!他修行的《阴阳合欢魔功》已经大成,那是地阶上品的功法!”
“他身上有多少保命的法宝?有多少杀人的底牌?你知道吗?!”
“而你呢?”
“你才刚刚结丹!你的战斗经验有多少?你的法宝有几件?”
“你拿什么跟他打?拿头去撞吗?!”
冷清秋越说越气,越说越急。
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她是真的想不通。
明明只要低个头就能活命的事情,为什么非要逞强?
难道男人的面子,真的比命还重要吗?
面对师尊那如连珠炮般的责问,林凡并没有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冷清秋。
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和焦急而涨红的脸庞。
看着她眼中那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关切。
这种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但此刻,林凡却觉得很温暖。
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真的在意,以冷清秋这种冷淡的性子,根本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师尊。”
等到冷清秋终于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林凡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慌乱。
“弟子有分寸。”
“分寸?你有什麽分寸?!”
冷清秋气笑了,“你的分寸就是去送死吗?”
“师尊,您相信弟子吗?”
林凡忽然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冷清秋的眼睛。
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如渊。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冲动和狂妄,只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
“从矿脉,到化龙池,再到秘境大比。”
“弟子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哪一次,让师尊失望过?”
冷清秋愣住了。
她看着林凡那双眼睛,原本到了嘴边的斥责,忽然卡住了。
是啊。
回顾这一路走来。
这个徒弟,似乎总是在做一些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
发现矿脉,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胡说八道,结果他不仅找到了,还解决了宗门的危机。
进入化龙池,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爆体而亡,结果他不仅没事,还吸干了池水,结成了神品金丹。
秘境大比,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只会炼丹的软柿子,结果他把那些所谓的战斗天骄全都踩在了脚下。
一次是运气。
两次是巧合。
那三次呢?
冷清秋眼中的怒火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动摇。
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可是……那是阳天奇啊。”
冷清秋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无力,“他和那些普通的金丹期不一样。”
“我知道。”
林凡点了点头,“正因为他是阳天奇,正因为他想杀我,更想对师尊不利。”
“所以我才必须接。”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如果不把他彻底打痛、打死,他就会像一条毒蛇一样,永远盯着我们,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
说到这里,林凡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既然如此,那就趁这个机会,一劳永逸。”
冷清秋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杀伐果断的青年,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那个曾经需要她庇护在羽翼下的小徒弟,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不仅不需要她保护,反而开始想着为她遮风挡雨了。
“呼……”
冷清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知道,既然林凡已经签了生死状,那再说什麽都晚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增加他活下来的几率。
哪怕只有一成。
冷清秋不再说话。
她神色凝重地伸出手,在自己的储物戒指上一抹。
一阵宝光闪过。
两件散发着惊人灵力波动的物品,悬浮在了两人之间。
一件,是一袭薄如蝉翼、通体呈现出淡淡金色的软甲。
那软甲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符文,光是看一眼,就能感觉到其上蕴含的强大防御力。
另一件,则是一艘只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如墨的飞舟模型。
“这是……”林凡目光微凝。
“这件‘金丝羽衣’,乃是极品防御灵器。”
冷清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它用千年金蚕丝混杂着玄金精铁炼制而成,轻若无物,却坚韧无比。”
“穿上它,就算是元婴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也能抵挡大半。”
“你肉身虽然强悍,但面对阳天奇那种诡异的魔功,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说着,她指了指那艘黑色的小飞舟。
“这艘‘墨影舟’,是极品飞行灵器。”
“它最大的特点不是防御,而是速度。”
“一旦激活,它的速度堪比元婴中期修士的遁光,而且自带隐匿阵法,可以瞬间遁入虚空阴影之中。”
冷清秋看着林凡,眼神复杂。
“这两样东西,是我当年在一处上古遗迹中拼死得来的,一直作为压箱底的保命之物。”
“现在,都给你。”
她拿起那艘墨影舟,郑重地塞进林凡手里。
“林凡,你记住。”
“虽然你刚才说得很豪气,但是……”
“如果真的事不可为,如果真的打不过。”
“不要管什么面子,也不要管什么宗门。”
“用它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要你活着,哪怕是逃出合欢宗,逃到天涯海角,师尊……也不会怪你。”
这一刻。
冷清秋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峰主。
她只是一个不希望自己徒弟去死的师父。
甚至,是一个愿意为了徒弟掏空家底、连逃跑路线都帮忙规划好的女人。
这不仅仅是法宝的赠予。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份沉甸甸的“投资”。
林凡握着手中那尚带着冷清秋体温的飞舟和软甲。
他的喉咙微微有些发紧。
极品灵器。
在金丹期修士眼中,这已经是传说中的宝物了。
随便拿出一件,都足以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而冷清秋,却毫不犹豫地把两件都给了他。
这其中的情分,重如泰山。
“师尊……”
林凡抬起头,看着冷清秋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眸子。
他没有拒绝。
因为他知道,拒绝只会让冷清秋更担心。
而且,这两样东西,确实能让他在接下来的计划中,更有底气。
“弟子的命,是师尊给的。”
林凡郑重地将东西收起。
“放心吧。”
“我不会死。”
“更不会逃。”
“您的这两件宝贝,我会让它们在擂台上,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而不是用来……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