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
周衍、后土、共工三人并肩而立,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
海风腥咸,吹起后土那身杏黄色的长袍,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之中。
“好重的怨气和业力。”后土眉心微蹙,她能感受到,这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压抑着无数不甘的亡魂。
那是龙汉初劫时,陨落的亿万水族。
他们的怨念与龙族战败后背负的滔天业力纠缠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枷锁,死死地锁住了这片曾经辉煌的海域。
共工这位水之祖巫,感触更深。他甚至能“听”到海水的哀鸣。
这片大海,正在缓慢地死去。
“想当年,龙族何等威风。祖龙一声令下,四海响应,万族臣服。没想到如今竟落魄至此。”共工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天道循环,盛极而衰,本是常理。”周衍淡淡开口,“但龙族之败,不仅仅是败给了气运,更是败给了自身的骄傲。”
说罢,他不再多言,当先一步,踏入了东海之中。
海水仿佛有灵性一般,自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直通海底的道路。
共工见状,眼中露出一丝讶异。
他是水之祖巫,能做到这点不难。
可周衍并非水之法则的掌控者,竟也能让桀骜的东海之水如此温顺?
他哪里知道,周衍身负盘古真意,对这洪荒万物,都有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亲和力。
盘古开天,身化万物,这海水,亦算是他的“子孙”。
三人一路下潜,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那股压抑的业力也越发浓重。
原本应该遍布奇珍、灵光闪耀的海底世界,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随处可见巨大的、早已失去灵性的骸骨,珊瑚成片成片地白化、死去,连鱼虾都看不到几只。
这里不像是一座宫殿,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海底坟场。
终于,在海底的最深处,一座宏伟但破败的宫殿,出现在三人眼前。
水晶宫。
曾经的四海中枢,龙族祖地。
如今,这座由万年水晶打造的宫殿,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宫墙上布满了裂痕,无数黑色的、如同海藻般的业力细丝,从裂缝中渗透出来,将整座宫殿包裹得严严实实。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我东海龙宫!”
两队身穿残破铠甲,手持长戟的虾兵蟹将,从宫门后涌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只是他们的包围圈,看起来毫无气势可言。
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黯淡,连手中的兵器都握不稳。
那一声呵斥,也显得外强中干。
共工眉头一皱,祖巫的威压不自觉地释放出一丝。
“噗通!”
那两队虾兵蟹将,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齐刷刷地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共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也太不禁吓了。”
“进去吧。”周衍摇了摇头,径直向宫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三位道友既已到来,又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请进吧。”
三人对视一眼,走入殿中。
大殿之内,更是空旷冷清。
九根巨大的盘龙金柱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夜明珠黯淡无光,整个大殿都处在一种昏沉的氛围里。
正上方的王座上,一个身穿褪色龙袍,头戴歪斜帝冠,满脸皱纹的老龙,正有气无力地靠坐在那里。
他就是如今的东海龙王,敖广。
虽然看起来行将就木,但从他那双浑浊的龙目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还是能看出他曾经身为一方霸主的威严。
在他的下方,还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龙子龙孙,一个个也都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
“巫族的道友,来我这破败龙宫,不知有何贵干?”敖广的声音沙哑,他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敖广道友,明人不说暗话。”周衍开门见山,“我此来,是为给你龙族一个机会。”
“机会?”敖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终于抬起头,浑浊的龙目打量着周衍,“我龙族沦落至此,不过是苟延残喘,还能有什么机会?”
“一个让龙族摆脱业力,重获新生,再现太古荣光的机会。”
周衍的话,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所有龙子龙孙都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周衍。
摆脱业力!
这四个字,是压在所有龙族心头亿万年的梦魇!
他们想了无数办法,求过无数神佛,却都无济于事。
那天道降下的业力,如同跗骨之蛆,不仅锁死了他们的气运,更是在不断侵蚀他们的真灵,让他们的新生代一代比一代弱小,甚至连化形都变得困难。
如今,一个巫族的年轻后辈,竟敢说能帮他们摆脱业力?
“呵呵……哈哈哈……”敖广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自嘲。
“小娃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业力,那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圣人之下,谁敢说能逆天改命?你是在消遣我这条老龙吗?”
“我从不消遣将死之人。”周衍的语气平静无波。
“你!”敖广身后的一个年轻龙子勃然大怒,就要上前理论,却被敖广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凭什么?”敖广死死地盯着周衍,“你凭什么说你能做到连道祖都做不到的事?”
“道祖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周衍一语道破天机,“龙族业力缠身,蛰伏四海,最符合天道大势。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敖广愣住了。
周衍继续说道:“至于我凭什么……”
他催动了“盘古真意”。
他的双眼,在瞬间变成了混沌之色,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生灭演化。
他看向敖广,目光似乎穿透了敖广那衰朽的龙躯,看到了他真灵最深处,那些如同黑色锁链一般,死死捆绑着他真灵的业力法则。
“龙族之业,其根源有三。”
“一曰,杀伐过重。龙汉初劫,你等杀戮亿万、血染四海,此乃杀业。”
“二曰,骄奢无度。你等自诩鳞甲之长,强征四海珍宝、奴役万千水族,此乃霸业。”
“三曰,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周衍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敖广的心头。
“德不配位!”
“你龙族掌行云布雨之权,此乃天授之职,本该造福洪荒,积累功德。可你等却将其当做争霸天下的武器,随意发动水患,淹没大地,以至生灵涂炭,天怒人怨!”
“杀业、霸业、怨业,三业合一,才形成了这牢不可破的天谴枷锁!”
周衍每说一句,敖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亿万年来,从未有人能像周衍这样,如此清晰、如此一针见血地剖析出来。
周衍看着他,仿佛一个经验最丰富的老中医,在为病人诊断病情。
“业力,本质上也是一种法则。只不过是负面的法则。既然是法则,便有破解之道。”
“玄门之法,讲究功德抵消。让你龙族去积累功德,无异于杯水车薪,亿万年也还不清这笔债。”
“而我巫教之法,更为直接。”
周衍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以盘古正宗之名,重塑你龙族血脉中的行雨权柄,将‘降雨’变为‘赎罪’。你们不是行云布雨,而是在替天行道,替地赎罪。每一次甘霖普降,都将是一次对业力的洗刷!”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我敕封你龙族为我巫教‘护法水神’,镇压四海,梳理水脉。你们管的不再是自己的私产,而是整个洪荒的水域。每一次平定水患,每一次疏通河道,都将是一次功德的积累。”
“最后……”周衍看向敖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需要你龙族,以四海之名,加入我巫教,立下天道誓言,永世奉我巫教为主,与妖族天庭,划清界限!”
“如此,以我巫教崛起之气运,为你龙族做担保。功德加身、气运庇护,再加上我以盘古真意为你等重构血脉法则,三管齐下。不出万年,我保你龙族业力尽消,重现上古辉煌!”
所有龙族都张大了嘴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着周衍。
周衍提出的方案,环环相扣、条理清晰,从根源上为他们指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光明大道!
尤其是最后一点,以巫教气运做担保!
如今巫教气运如日中天,有盘古正宗之名加持,若真能得到这份气运的庇护,抵消业力,绝对是事半功倍!
敖广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他那衰朽的身体里,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
他挣扎着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阴冷声音,从殿外传来。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巫师大人,你这是想让我龙族给你巫教当狗啊?”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阴寒的龙威,缓缓走入殿中。
来者是一个面容阴鸷的黑衣中年人,他的双眼狭长,眼神中充满了桀骜与不屑。
“三弟,不得无礼!”敖广看到来人,脸色一变。
来者,正是四海龙王中,性情最为暴虐,实力也最强的北海龙王,敖顺。
敖顺根本不理会敖广,他径直走到周衍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
“我承认,你说的很有诱惑力。但是,想让我龙族俯首称臣,你一个毛头小子,恐怕还不够格。”
他猛地释放出自己的龙威,一股大罗金仙顶峰的恐怖气息,向着周衍狠狠压了过去!
“除非,你能接我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