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今晚夜校的会计课,授课老师正是顾维桢。
得知这个消息时,林秋禾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教室。
临出门前,她对着家里那面掉了漆的旧镜子反复照了好几遍。
身上穿的是刚用涨的工资买的浅杏色细布连衣裙,领口绣着一圈小小的碎花,是她咬牙斥巨资买下的新衣裳。
她抬手捋了捋耳后的碎发,又仔细整了整领口,看着镜中比往日精神许多的自己,心里悄悄感慨。
有钱真好啊。
将来一定要多买几件新衣服,虽然花钱,却能让人打心底里高兴,千金难买她乐意。
走进教室,她选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第一排最好和老师进行互动了!
把笔记本翻到全新的一页,连钢笔都提前吸好了墨水,整个人严阵以待,连坐姿都比往日挺拔了几分。
顾维桢走进教室时,身上还穿着那件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教材。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声音沉稳又带着几分风趣
“今天不讲虚的,咱们就聊库房里用得上的成本核算。大家都是厂里的职工,学了就能用,比啃那些理论强。”
他的课讲得极好,既把枯燥的会计公式拆解成库房盘点的实际案例。
又时不时用几句玩笑话活跃气氛,连坐在后排打瞌睡的男生都听得聚精会神。
林秋禾笔尖几乎跟不上他的语速,心里却忍不住暗暗赞叹。
顾维桢既能吃透理论知识,又能在厂里当干部推进改革,库房的变化有目共睹,实在是太能干了。
怪不得人家能当领导,啧啧!
林秋禾也会幻想啊,啊,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得那么强!
嗯,将来可能也个当个科长、副科长啥的!那工资可不得涨到五六十了?
下课铃响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林秋禾收拾好笔记本,深吸一口气,打算跟上顾维桢。
跟他提一提临时工招录的事。
既想说说要兼顾规则与温度的想法,也想把厂里部分家属的难处讲给他听。
可她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见一个穿藕荷色的确良衬衫的姑娘快步迎了上去,拦在了顾维桢面前。
这姑娘是一看就不知道是哪个部门里的干事。
生得明眸皓齿,气质比他们纺织厂宣传科的那些漂亮姑娘差。
甚至看起来更显温婉。
林秋禾啧啧两声,觉得顾维桢真的是好服气,上次一个姑娘,这次又一个姑娘。
不过,林秋禾暗戳戳的扫描了一下顾维桢那张脸。
嗯,这张脸长成这个样子,也确实很难不让姑娘们去瞩目。
再加上确实顾维桢有能力,有魄力。
做到了纺织厂行政科的正科长,已经不是一句简单有为,能够称赞得了的了。
漂亮的姑娘此刻脸颊泛红,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倾慕。
“顾科长,”她声音柔得像晚风,手里还拎着一个绣着荷花的布包。
“我等你好久了。这是我自己做的荷叶茶,天热,你带着去暑气。”
顾维桢脸上的严肃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几分桀骜的吊儿郎当。
他挑眉看着姑娘,语气轻佻。
“李干事,我都说过了,只是来代节课,不用这么费心。”
“我不管,”姑娘咬着唇,把布包往他手里塞。
“我知道你忙,可我就是想给你送点东西。你看你,总穿这件白衬衫,都没件新衣服换。”
“我爸昨天从苏州带了块苏绣布料,我想给你做个手帕,你看行不行?”
她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水光,把自己放得极低。
“我知道我没什么本事,配不上你,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顾维桢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却又带着点无奈。
“李干事,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荷叶茶和布料我不能收。你还年轻,别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两人在走廊里拉拉扯扯,顾维桢被缠得没法。
索性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脸上露出几分刻意的冷硬,语气也沉了下来。
“李干事,你别再这样了。我这人没你想的那么好,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李干事却不肯放弃,依旧攥着布包往他手里塞,眼眶红红的。
“我不怕,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在你们厂里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好人?”顾维桢嗤笑一声,故意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看错了。我这人懒得出奇,回家连袜子都懒得洗,家务更是一点不碰。”
“往后你要是跟了我,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所有活都得你一个人干,我可不会搭把手。”
李干事的手顿了顿,却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怕干活,我在家经常帮我妈做家务的。”
顾维桢见状,又抛出更狠的话。
“光干活还不够。我这人脾气差,发起火来很凶,说话也不留情面,你要是做错一点事,我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而且我的工资,一分都不会给你,全都要上交家里,你跟着我,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他故意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甚至带着几分蛮不讲理。
“还有,我不喜欢女人黏人,往后你不能随便来找我,不能打听我的事,更不能干涉我的工作。你能做到吗?”
李干事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手里的布包“啪”地掉在地上,荷叶茶的清香散了一地。
她看着顾维桢,嘴唇哆嗦着。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顾维桢没有丝毫心软,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是。我不想耽误你,你还是找个适合你的人吧。”
李干事终于撑不住,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顾维桢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冷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打算到时候交给夜校老师。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走廊拐角的林秋禾看在眼里。
她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悄悄转身,顺着走廊的另一侧离开了。
她的脚步很轻,可刚走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顾维桢的脚步声。
她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却没注意到,顾维桢的目光早已精准地落在了她消失的方向,眼神里的无奈褪去,只剩下几分深沉的若有所思。
他站在原地,摩挲着下巴,显然,他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