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琰不知道,但恰好朝廷给了他封赏的旨意,他就回京一趟,在京城找一遍。
房间内一时沉寂。
贵妃看着贺琰阴翳紧绷的脸色,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
贺琰却主动转移了话题,“阿姐,怎么没见邺王殿下?”
贵妃收起杂乱的思绪,抿唇道:
“提前告知了他的,他许是在忙……”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邺王是她唯一的孩子,还在腹中时就被她寄予了厚望,可谁知却是个天跛。
向前展望千年,有暴虐之王,有凶残之帝,却不曾有残疾的帝王。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当初贵妃也想过,自己尚且年轻,御医也说她身体没毛病,还可以继续生养。
可她似乎就是没有母子缘,后面怀了两胎,却都很快见了红,一个没保住。
到了后面,肚子再也没了动静。
御医说是连失两个孩子,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心灰意冷后,贵妃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
或许是急于求成,或许是想证明自己的儿子即使是天跛也不比其他皇子差,她对待邺王分外严苛。
不知不觉中,将人越推越远。
贺琰了解自家姐姐的秉性,当初也见过她对邺王过于严苛的各种要求,一时沉默。
贵妃撑起一抹笑,“无妨,反正你还要在京城待一些时日,你们舅甥总有相见的一日。”
贺琰点头。
姐弟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贺琰便提出了告辞。
贵妃还想挽留,贺琰便说京中的老宅还需重新打理,这些时日多雨,需看看有没有屋子碎了瓦片漏雨,安排人修缮。
夏园至京城可有一段路程,他需赶在日落前回去。
贵妃便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
从贵妃居所出来,便是绿树成荫的青石板路,晌午的阳光带了些灼热感,将树梢枝干上的蝉晒得叫个不停。
有些聒噪。
贺琰便加快了脚步,略过假山怪石,一阵风从湖面上吹来,带来荷花的清香。
贺琰嗅了下,便看向旁边这湖。
大片的浓绿相连,其间淡粉色的、桃红色的、嫣红的荷花或盛开或含苞,如云捧月。
他步子不自觉放缓了,挺拔俊秀的身影站在树荫下,目光渐渐恍惚。
曾几何时,他也和姜宓在这样的夏日午后泛舟穿梭在荷叶间,他摇着船橹,而她坐在船头,嫩白的脚丫踢着水。
等小舟停下,她便在船头跳舞给他看。
贺琰一边看她,一边摘荷花,他精挑细选,每一枝都美得可以入画,如此才配得上她。
身着青色纱裙的少女怀抱荷花,仿若仙子临尘。
姜宓美眸轻眨,笑着对他说:“我好喜欢!”
于是贺琰胸腔里的愉悦便和心跳同频了。
他也好喜欢。
只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太过倨傲散漫,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并不太懂得怎么向喜欢的姑娘表达感情。
他看到她百依百顺,便以为她同样也是喜欢自己的。
直到她跳河……
贺琰觉得自己的嗓子眼被堵住了一般,他愣愣地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知何时有些模糊了,蒙了一层水雾。
他走近湖边,探身摘了一朵开在边上的荷花,低头轻嗅清香的同时,眼角的一滴泪滴落。
贺琰心想,跑吧跑吧,跑一辈子,跑到天涯海角,最好跑到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不然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在原地站了片刻,贺琰拿着那朵荷花回到路上,继续往前走。
阳光灼热,但空气却含着荷花香,是清甜的。
哗啦啦的水声由远及近响起,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密集的荷叶,向着岸边靠拢。
贺琰眸子随意瞟了一眼,看到是个小舟,靠了岸,有女子正相互搀扶着从小舟上下来。
他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可在视线收回的那一刹那,他瞳孔猛地一缩,又飞速将眸子转了过去。
只见在湖岸边,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从小舟上下来。
女子头顶一方绢帕遮阳,袖子挽起露出一截藕臂,脚边的篮子里放着几朵荷花。
亭亭玉立,娉婷婀娜。
虽然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可那婧丽的轮廓却是贺琰如何也忘不掉的。
俨然就是他找了大半年的人。
这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在贺琰心湖中一圈一圈荡开。
找了许久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贺琰脑袋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贺琰就那样怔怔看着,鹰眸锐利至极。
生怕眼前是一场幻梦。
……
暴雨终于停歇了,姜宓的月事也过去了,一身松快。
听月章公主说前几日商讨政务时,宁远侯和靖王竟当众起了争执,互相不理睬,俨然有分崩离析之势。
姜宓眸光不由微亮。
这就是陆长唯口中的“山人自有妙计”吗?
也不知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加上在陈王身边埋了个钉子,她的心情便愈发好了。
而后月章公主又上门了。
自从那日她在姜宓身侧睡了个安心觉,每到午膳时间,总要来找姜宓。
让她“陪睡”。
只是今日月章公主的来意却不是如此。
她来邀请姜宓去湖上泛舟。
姜宓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再看看兴致勃勃的月章公主,只得应了下来。
湖面宽广,莲叶密集。
两艘小舟转了一会儿,便有些迷失方向。
姜宓便提议往一个方向划,总能到岸边的。
她在前面开路,月章公主的小舟跟在她们后面。
经过她和不乐的不懈努力,小舟终于靠了岸。
不乐先搀着姜宓让她上岸,又将篮子递过去。
姜宓看着后面还在和宫女一起摇橹的月章公主,不禁轻笑:
“看殿下脸上的汗珠,她下次定是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游湖了。”
不乐往后看了一眼,也抿着唇笑。
“公主也和寻常姑娘没什么不同,就是嘴更倔。”
姜宓听了便笑。
其实她们刚到湖上,月章公主就被太阳晒得不行,姜宓见了,立马提议回去,下次寻个好天气再来。
月章公主却非嘴硬说来都来了。
两个人正笑着,却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姜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