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羽草原的夜清得过分。
天空被刷成一整片深蓝,星星密密麻麻,地面上,星羽草垂着细长的叶,顶端一点冷光随风一圈圈晃过去,像第二层星河。
勘探用的仪器排在草浪边缘,指示灯偶尔闪一下,又被夜色吞掉。
东方倾心坐在稍高的一块石头上。
她把手套放在旁边,双腿并着落在草边,靴尖前是微微起伏的光浪。
身后的一盏照明灯被调到最低,只在她肩头和发梢上镀了一圈淡淡的亮。她低头,从军装内袋里小心取出那本薄薄的日记,摊在膝上。
封皮被翻得有点软,她指尖轻轻压住书页,睫毛投下很浅的一圈影子。她翻到第五篇,页眉上那行小字在灯光里显出来:
幻想旅行日记·第五篇,格陵兰岛看极光
她往下看去。
【今天的风,比想象中小一点。
飞机落地时,我准备好被北极风扇耳光,结果舱门打开,只进来一股很冷,但不太凶的风。
妈妈说,这是运气不错。
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镇上,从地图上看,只是夹在冰和海之间的一粒灰。房子都刷得很亮,有红有黄有蓝,像是怕自己被雪埋了,提前把求救信号挂在墙上。
港口边几条船被薄冰一圈圈包着,再远一点是伸进海里的峡湾,雪把山坡压得很平,只剩岩石偶尔露出一点深色,像忘记擦干净的铅笔痕。
路边有个拖着大雪橇的小孩,雪橇里全是空木箱。
我问他:“你看过极光吗?”
他先点头,又摇头,想了很久:“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会来。爷爷说,这跟心情有关。”
“谁的心情?”
“天的。”]
纸张在东方倾心指腹下缓缓往下滑。
她的手套搁在一旁石头上,指尖露在冷空气里,指节因为用力按着纸张而微微发白,风吹过来,轻飘的发丝扫过纸边,她偏了偏头,让头发从页上滑开。
星羽草在她脚边轻轻起伏,每一次草浪卷起,细碎的光就爬到她的靴面和军装下摆上,又退回黑暗的坡地。
不远处,有士兵在调节传感器的高度,有人低声报着数字,声音淡到像隔着一层玻璃,传到她这里时,只剩下几段模糊的节奏。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纸页。
[晚上,我们顺着镇上的路灯往山上走。灯光很快留在身后,只剩头灯在雪地上打一圈圈跳动的光。
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每一步都被夜色压得很低。
有人问:“今天会不会看不到?”
领路的人笑,说:“看不到,就当陪北极吹吹风。”
妈妈走在我前面,帽檐下面露出一点头发尖,被冷空气冻得有点硬。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看不看得到都没关系,我们有路可以走到这里,这就已经是赚到的。”
我伸手和她击掌,手套碰在一起,“啪”一声很轻。
我们在一个向北开口的山坡停下。脚下是结了冰的海,远处的山变成不规则的黑剪影。
风从剪影后面推过来,把吐出去的白气一口口吹散。
有人说:“来了。”
一开始,只是正北方的一点很淡的灰绿,像旧绿色铅笔在黑布上轻轻划了一笔。它安安静静挂在那里,似乎不太确定要不要出现。
几分钟后,那点淡绿向两边慢慢铺开,没有声音,只是一点点翻出更深的颜色,又盖回去,像远处有人在拉一块看不见的帷幕。
后来,天像被按了开关。
新的光带从另一侧冒出来,细细一条,先是苍白,随后染上浅绿,又隐约添了点金色。
它们合在一起,把天空的黑压下去一层。
极光开始明显地动了起来。它从高处倾下来,翻卷,拉长,在别的地方重叠;有一束正好从我们头顶划过,像一条沉默的河,从一个看不见的远方流向另一个。
妈妈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手背,轻轻勾住一根手指:“你看。”
那一刻,世界好像突然很大,所有人只是雪地里仰头的一点影子;又很小,从我们脚下到天上的光,只剩一条线。
有人举起相机,“咔嚓”的声音在风里一下下响。
也有人什么都没做,只把手塞在袖子里,眼睛一眨不眨。
我没有拍照。
不是不想,只是知道,就算拍很多张,以后再看,它们也只是“照片”。
而今天晚上这件事,本来不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的。
极光退下去的时候,山坡上只剩很浅的一点灰绿,像那些光暂时借住在雪上,等我们不看了,再悄悄回到天上。
我们走在队伍最后,妈妈又把围巾往我这边拉了拉,动作跟白天一模一样。
“人一辈子,至少要看一次极光。”她说:“那样以后就算在别的地方关很久的门,闭很久的眼睛,也知道外面还有这种东西。”
我问:“那如果看不到呢?”
她想了想,用手套指尖在我手背上蹭了一下:“那就只好,相信别人的日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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