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落的到来,如同在临江驿这锅即将沸腾的浑水中投入了一块明矾,表面看来,似乎让某些杂质沉淀,水面显得清晰了些,但水下的暗流,却因此搅动得更加诡异难测。
次日,营地的气氛依旧被“贵人莅临”的兴奋与拘谨笼罩。号角声中,那抹浅碧色的身影在水务司官员簇拥下,开始了例行的巡视慰问。沈昭在浆洗房冰冷的河水中机械地劳作,远远望着那被众人环绕、仿佛自带柔光的身影,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只有更深的警惕。
浆洗房的管事婆子今日格外严苛,眼睛如同钩子般扫过每个妇人的动作,尤其是对那些分拣到贵人及其随从衣物的妇人。沈昭分到的依旧是普通兵丁的粗布衣物,这让她略松了口气。她埋头于刺骨的河水中,冻得通红的手指近乎麻木,脚踝的钝痛在寒冷湿气中变得绵密而持续。
午间短暂的休息时,营地各处都在议论贵人的仁慈与美貌。沈昭默默啃着“恩赏”的厚实杂粮饼,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萧衍。他今日似乎被调去协助清点新运抵的一批药材,位置靠近营地边缘的临时药库,离贵人活动的中心区域较远。
两人目光隔空短暂交汇,萧衍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暂无异动。
然而,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下午未时刚过,营地中忽然传开一个消息:世子从上游“青龙背”险段匆匆赶回,直接进了中军大帐,似乎有紧急军务(或水情)相商。而陪同贵人巡视的水务司官员,也被紧急召去大半。
贵人苏落落的行程因此中断,她带着侍女返回了自己的帐篷。营地里的气氛从表面的喧腾,迅速转为一种压抑的、等待未知结果的紧张。
沈昭心中疑窦丛生。是什么事让世子如此紧急返回?与水情有关?还是……与我们有关?
就在这微妙时刻,浆洗房的管事婆子忽然指派沈昭和一个叫桂枝的年轻妇人,去给贵人帐篷送一批刚刚浆洗好、用香料熏蒸过的巾帕和贴身衣物。
“仔细着点!手脚干净!送了东西就立刻回来,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乱说话!”管事婆子厉声叮嘱。
沈昭心头一紧,但无法拒绝。她和桂枝各自捧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藤篮,低着头,跟着一名引路的小侍女,朝着营地中央那片守卫森严的区域走去。
贵人苏落落下榻的帐篷位于中军大帐侧后方,规制不小,外围有专门的护卫值守,气氛肃穆。小侍女通传后,一名衣着体面、年长些的侍女掀帘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沈昭和桂枝,示意她们将藤篮交给门口守卫检查。
守卫粗略翻看了一下,确认无非是些柔软织物,便挥挥手放行。年长侍女接过藤篮,淡淡道:“有劳。”便转身欲回帐内。
就在这时,帐篷帘幔被风微微吹起一角,帐内光线透出,沈昭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帐中矮几上摊开放着几本册子,旁边似乎还有一张颜色暗黄、质地特殊的纸笺,上面有字,但看不真切。而苏落落正侧身对着帐门,微微垂首,似在倾听身旁一名文士模样的人低声禀报着什么,侧脸沉静,并无白日那种温婉笑意。
只是一瞥,帘幔便已落下。
【那纸笺……颜色好特别。】 沈昭心中莫名一动,但不敢多想,连忙跟着桂枝,在小侍女带领下,低头匆匆离开了这片区域。
返回浆洗房的路上,桂枝兴奋地低声说个不停,无外乎“贵人帐篷里好香”、“侍女姐姐穿得真体面”之类。沈昭只是含糊应着,心思却全在那惊鸿一瞥的暗黄纸笺上。那种颜色,不像寻常公文用纸,倒像……某种特殊的、或许用于密信的纸张。
傍晚收工前,营地里的紧张气氛似乎缓解了些。有消息灵通的民夫说,世子紧急返回是因为上游险情暂时可控,但需要调整部分物资和人力部署,召官员议事是为了尽快落实。贵人明日将前往伤兵营亲自分发御赐药物。
似乎一切如常。
沈昭拖着疲惫冰冷的身躯回到住处,刚想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同屋的一个妇人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哎,小昭,你听说了吗?下午世子爷回来的时候,脸色可不好看!好像不光是水情的事……我男人在那边打杂,听守帐的兵爷嘀咕,说什么‘京城来的动静’、‘查得紧’之类的……”
“京城来的动静?”沈昭心头一跳。
“是啊,具体的也听不清。不过,王录事今天好像被世子爷叫去问话了!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青的!”妇人咂咂嘴,“这些官爷们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可闹不明白。”
王录事被世子问话?是因为贵人到来,世子要整肃营地纪律?还是……世子察觉了王录事背后的某些小动作?
沈昭心中疑云更重。她迫切地想将这些新情况告诉萧衍。
夜幕降临,寒风凛冽。沈昭在约定角落等了许久,几乎以为萧衍今晚不会来了,才看到他身影悄然出现。他脸色比平日更沉凝,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泥土和汗水的冷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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