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虽停歇,但天空依旧铅云低垂,仿佛随时会再度倾泻。营地里的泥泞被无数脚步踩踏得更加污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汗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沈昭早早来到仓储区,寻到正在清点所剩无几的麻袋和工具的赵管事。她做出比昨日更加吃力的跛行姿态,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痛楚与疲惫。
“管事……”她声音微弱,带着恳求,“民女的脚……昨夜疼得厉害,今天怕是站不久了。灶区那边活计重,怕误了事。不知……不知可否调民女去看守已经归整好的药材仓库?那里清静些,民女坐着也能看顾,绝不偷懒。”
赵管事正为昨日人手损失、今日物料调度不顺而焦头烂额,闻言不耐地扫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确实比昨日更苍白,脚下虚浮,想起她还算老实,识几个字,看守仓库倒也不算完全无用。
“行了行了!”他没好气地挥挥手,“西头三号仓,里面是前几日晒好分装好的常用药材,你去那儿待着!记着,没事别乱跑,进出都要记档!少了什么,唯你是问!”
“是!多谢管事!”沈昭连忙道谢,心中稍定。
三号仓是个独立的、相对规整的砖石库房,位于仓储区西北角,远离了搬运嘈杂的主干区域。门口有简易的木桌木凳,墙上挂着出入登记的本子和一支秃笔。库房门上挂着结实的铜锁,钥匙由赵管事亲自掌管,沈昭只有看守和登记之责。
环境确实清静许多。沈昭在凳上坐下,将伤脚小心地搁在带来的一个小木垫上,开始翻看出入登记册。册子上记录简单,无非是某日某时,某医官或药童凭条领走了何种药材、数量几何。字迹大多潦草,但比之前那本物料账册清晰些。
【总算能喘口气。这里人少,眼线应该也不常来这种已经处理好的成品库。】 沈昭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但目光仍警惕地留意着周围偶尔经过的人影。
萧衍今日继续被编入运输队,往“老鸦嘴”方向运送加固用的木桩和石块。临行前,他借着领取工具的间隙,远远对沈昭打了个“安心”的手势。
一上午平静度过。只有两个药童来领过几包甘草和艾叶,沈昭核对了条子,登记放行。午后,天空愈发阴沉,风里带来了河上游更浓郁的水腥气。营地里气氛凝重,据说上游又有险情,世子带着部分精锐和所剩不多的“合龙料”赶去了更上游的“青龙背”险段。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水患到底何时是个头。】 沈昭担忧地望着阴沉的天空,脚踝在寒冷潮湿的空气中隐隐作痛。
就在她以为今日又将平静结束时,库房另一侧的小径上,传来了两个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由远及近。其中一个声音,沈昭瞬间辨认出来——正是那个疑似眼线的吏员!
她的心猛地一提,立刻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核对登记册上的数字,耳朵却竖了起来。
“……王录事放心,昨日您吩咐留意的那几处,卑职都已仔细查过,仓储区这边并无可疑人物长期停留。您说的那对兄妹,男的叫萧石,确实有一把力气,今日又去了上游。女的叫沈小昭,脚伤未愈,今早被调来看守这药材库了,就在前面。”一个略显谄媚的、陌生的声音说道。
是赵管事?还是仓储区其他小吏?
“嗯。”眼线吏员——王录事的声音平静无波,“库房重地,即便只是看守,也需谨慎。带我过去看看。”
脚步声径直朝着三号仓而来。
沈昭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昨天没深究,今天还是要亲自查看! 她迅速调整呼吸,努力让拿着册子的手不要发抖。
“沈小昭!”赵管事(确认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王录事巡查,还不快起来见礼!”
沈昭连忙放下册子,扶着桌沿慢慢站起,低头行礼:“民女见过王录事,赵管事。”声音细弱,带着怯意。
王录事没说话,目光先是扫过沈昭全身,在她明显不利索的左脚和吊着的右臂上停留片刻,然后落在了她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和,但沈昭却感到一种被冰冷滑腻之物缓缓爬过的寒意。
“抬起头来。”王录事道。
沈昭依言微微抬头,但眼帘依旧低垂,不敢与他对视。
王录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从额头到下颌,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又像是在与记忆中的某个画像对比。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格外难熬。沈昭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只能拼命回忆昨日应对时的状态,维持着那份惶恐与卑微。
半晌,王录事才移开目光,看向桌上的登记册:“今日可有异常?”
“回、回录事,上午只有两位药童来领过甘草和艾叶,都已登记在册。”沈昭指向册子。
王录事随手拿起册子翻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翻页的动作不疾不徐。忽然,他的手指在某一页上顿住——正是昨日沈昭重新整理过笔迹的那几页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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