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沙漠南侧,清晨六点。
温度计显示气温是十几度,但风已经带着戈壁特有的、能把人吹透的干冷。
五支骆驼队,二十多匹骆驼,再加上十几号向导和后勤人员,在临时营地忙忙碌碌地收拾行装。锅灶刚熄了火,空气中残留着烤馕和砖茶的味道。
林野裹紧了冲锋衣的领口,蹲在一块风化的砂岩旁,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卫星地图。屏幕上,五个用红圈标出的风蚀盆地,像一串不规则的珍珠,散落在沙漠深处。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蓝点,距离第一个目标盆地,还有接近两百公里。
按照骆驼队的速度,加上沙漠地形带来的额外消耗,抵达第一个盆地,至少需要半个月。而要完成对所有五个盆地的“实地勘察”,计划周期是三个月——这已经是考虑了沙漠恶劣环境和后勤补给极限后,相对乐观的估计了。
苏晓走过来,递给他一个还温热的铝制水壶。“看什么呢?路线没问题吧?向导说今天要早点出发,赶在中午最热之前多走一段。”
林野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热水顺着食道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指着屏幕上的路线:“路线没问题,向导熟。就是这时间……真够长的。”他顿了顿,看着那些牵着骆驼、正在捆绑物资的当地向导们,他们都是苏晓通过可靠渠道雇来的,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人也朴实,但……
一个念头突然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脑海。
他盯着那些向导,又看了看地图上遥远的红圈,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然后,他猛地一拍大腿!
“啪!”
声音清脆,把旁边正在给骆驼系肚带的向导吓了一跳,茫然地看过来。
苏晓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林野没理会向导的目光,拽着苏晓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远离营地的嘈杂。他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悚:
“苏晓,我们是不是……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向导!我们带着向导干嘛?”林野指着那些正在忙碌的当地人,“我们的计划是什么?是‘实地勘察’这几个风蚀盆地,对吧?然后‘意外发现’它们底下有矿,对吧?”
苏晓点头:“对啊,流程就是这样。我们跟着队伍慢慢走,到了地方,你做做样子勘探,然后‘宣布’发现矿藏。”
“问题就在这里!”林野的手指在空中急点,“我们是去‘放’矿的!不是去‘找’矿的!矿是我们用异能,从太空把铁微粒‘放’进盆地里去的!可我们现在带着向导,一路跟着我们进沙漠。到了第一个盆地,向导们会看到什么?一片光秃秃的、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毫无矿藏迹象的荒地!然后我们装模作样勘探一番,啥也找不着,或者顶多找到点贫矿苗头。接着,我们离开,去下一个盆地……”
他越说,苏晓的脸色也渐渐变了。
林野继续分析,逻辑清晰,好像在推导一个公式:“等我们把这五个盆地都‘勘察’完,可能三个月过去了。然后,我们再找机会——也许是以‘复查’‘深入勘探’的名义,再回来一次。那时候,我们才能悄悄把铁矿微粒注入进去。可这样一来,时间就对不上了!向导们会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屁都没有!第二次来,突然就发现惊天大矿了?这合理吗?就算我们事后想办法解释,说第一次是‘初步勘探疏漏’‘深层矿体未被发现’,但只要有有心人——比如竞争对手,或者单纯好奇的记者——去问这些向导,‘你们第一次去的时候,那里有矿吗?’向导们会怎么回答?”
他摊开手,脸上写满了“这漏洞大得能跑骆驼”的表情:“‘没有啊,就是一片普通沙地。’完了,计划直接穿帮!这些向导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们是最直接的现场目击者。一旦被有心人盯上,稍微引导一下,我们的整个‘自然发现’剧本就全崩了!”
苏晓听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露出了和林野同款的“后知后觉”表情。
“……还真是。”她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点懊恼,“光想着怎么把矿‘放’得自然,怎么应付后续的国家勘探和舆论,却把最眼前、最基础的‘目击者逻辑’给忽略了。带向导是为了安全、为了合乎常理,却没想到成了最大的破绽。”
她看向林野,眼神恢复了冷静:“那现在怎么补救?让向导们别去了?不行,没有当地向导,我们自己在沙漠里乱闯,风险虽说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没有,只是不合常理——两个毫无沙漠经验的‘投资人’,敢直闯塔克拉玛干腹地?说出去谁信。”
林野皱着眉,也在快速思考。
几头骆驼在不远处打着响鼻,蹄子刨着沙地。
忽然,苏晓眼睛一亮:“有个办法。你,单独行动。”
“我?”
“对。”苏晓的思维快速运转起来,“你先走,不用跟着骆驼队。直接去那五个风蚀盆地,把铁矿微粒注入的工作提前完成。我们呢,就按原计划,带着向导和骆驼队,慢悠悠地往沙漠里走。等我们‘按部就班’地、花费半个月甚至更久时间,终于‘抵达’第一个盆地时……”
她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你提前放进去的铁矿,已经在底下躺了半个月了。沙漠里的风沙是天然的‘痕迹清理大师’,半个月,足以掩盖掉大部分可能因微粒注入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地表或近地表扰动。到时候,我们再‘发现’矿藏,就合情合理了——向导们会认为,矿是本来就存在的,只是我们第一次来就幸运地找到了它。时间线完美闭合。”
林野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这办法……好像可行。但是,”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批铁矿,我们是要立刻对外公布‘发现’,还是继续藏着?”
“藏着。”苏晓果断摇头,没有丝毫犹豫,“甘肃那边刚爆了个‘百亿吨’,全球瞩目,铁矿石价格刚被打下去一波。要是紧接着,塔克拉玛干深处又‘发现’一个规模可能更大的……傻子都会觉得不对劲。连续中两次惊天头奖?这运气好得不像自然现象,更像人为操纵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这趟,就纯当是‘前期摸底勘探’‘寻找潜在靶区’。就算‘发现’了矿化线索,也只会作为内部资料储备起来,短期内绝不公开。等个几年,甚至十几年,等甘肃那边的热度彻底过去,全球矿业格局有了新变化,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正式宣布’塔克拉玛干的发现,那就顺理成章了。”
“有道理。”林野点头,但又皱起眉,“不过还有个技术问题。上次在甘肃弄那五百亿吨,生成的铁矿磁性就强得离谱。这次塔克拉玛干的量……我预估至少是甘肃的一百倍或者更多。这么庞大的铁微粒群,在穿过地球磁场时被磁化,最后形成的铁矿体,磁性恐怕会非常惊人。这会不会……太显眼了?万一以后有高精度航磁或卫星磁测扫过这片区域,发现一个强度逆天的磁异常,还是会引人怀疑。”
苏晓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的反应和林野预想的不同。
“磁性强……”她沉吟着,忽然笑了,“在别的地方可能是问题,但在这里,或许反而不是问题。”
“怎么说?”
“你想想,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那几个风蚀盆地,是什么地方?”苏晓指着地图上那片代表死亡之海的土黄色,“生命禁区。没有路,没有水,没有信号,连盗墓贼和探险家都很少涉足的绝对荒凉之地。我们坐骆驼进去都要一个月,出来又要一个月。谁会闲着没事,花巨大成本,把高精度航磁设备弄到这种地方来扫一遍?就算真有科研项目需要做沙漠地质调查,其探测精度和覆盖范围,也未必能精准捕捉到我们埋藏深处的、特定形态的磁性体。”
她看着林野,眼神笃定:“更重要的是,就算未来某一天,真的有超高精度的磁测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并且将其解释为‘可能存在的超大型强磁性矿体’……那又怎样?开采成本呢?从沙漠边缘修路进去要多少钱?建立补给基地要多少钱?开采出来的矿石,运输成本又是多少?在可预见的未来几十年内,除非发生战争级别的战略资源危机,或者科技出现颠覆性突破,否则,这里埋着的矿,在经济上基本就是‘不可开采’的。一个‘存在于理论上、但无法转化为实际价值’的矿藏,关注度会低得多。”
林野顺着她的思路一想,还真是。塔克拉玛干的极端环境,本身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和稀释剂。再惊人的矿藏,埋在那里,也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符号。
“所以,”苏晓总结道,“磁性不是问题,反而是个‘符合地质规律’的特征——强磁性的超大型铁矿,听起来就很‘自然’。我们要避免的,是‘发现’这个动作本身在时间线上的矛盾。只要把‘放矿’和‘发现’从逻辑上分开,让‘发现’显得是第一次勘察的自然结果,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疑虑一个个被解开,林野心里也踏实了。他看着远处已经开始列队准备出发的骆驼队,又看了看平板地图上那几个遥远的红圈,一咬牙。
“行!就这么干!我先去把‘货’放了!”
苏晓点头:“你打算怎么去?‘林野2号’目标太大,而且在京城呢,从那边飞过来太扎眼了。”
林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营地旁边堆积的一些勘探设备和补给品上,那里有些替换下来的、零散的金属部件,还有从附近捡来用于研究的一些低品位铁矿石样本。
“用不着‘林野2号’。”他咧嘴一笑,露出理工男那种“又可以动手了”的兴奋表情,“就地取材,手搓个小玩意儿就行。沙漠里缺很多东西,但不缺风和阳光,也不缺……一点铁。而且我用超低空飞行,离地只有十米左右的高度,根本不会被发现。”
他说干就干。趁着营地最后的忙碌和混乱,他悄悄收集了一些废弃的金属件(主要是些支架、扣环),又从远处沙子中弄出来一些铁,虽说普通沙漠中铁含量只有百分之零点几,但这对他有金属控制异能的他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
然后借口“去旁边方便一下”,拎着个小包,溜到了营地外一个被沙丘遮挡的背风处。
苏晓帮他打着掩护,应付着向导过来询问“林先生去哪了”的询问。
沙丘背后,林野开启了“人形3d金属打印机”模式。
异能展开,那些粗糙的铁首先被无形的力量粉碎提纯——虽然提纯率不高,杂质很多,但对于一个临时交通工具的外壳和框架来说,足够了。废弃金属件则被软化、重塑。
在他的操控下,金属如同活了过来,流动、交织、组合。一个怪模怪样的、大约只有普通家用轿车大小、形状介于梭形和扁圆形之间的银灰色“飞行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沙地上成型。它没有翅膀,表面光滑,只在尾部和下方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推进器喷口的凹陷结构。
林野没追求什么空气动力学美学,一切以功能性和快速完成为主。他用异能强行固化了金属结构,确保其能在高速飞行中保持稳定。
动力源?当然还是他的异能牌反冲发动机。他在飞行器内部预留了一部分铁微粒。当然,如果不需要很快的速度,直接异能控制反而更方便。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
“搞定。”林野拍了拍这个粗糙的“手工制品”,手感坚硬冰凉。
他拉开车门——如果那个勉强算门的开口能被称为车门的话——钻了进去。内部更是简陋,只有一个座椅,舷窗是他搞的铝提纯后形成的氧化铝,俗名刚玉,透明结构,十分坚硬。
林野将异能笼罩住整个飞行器,只见它微微一震,表面的金属光泽似乎流转了一下,随后钻进沙子下面一两米的地方。
“苏晓,你们先出发,我一会儿直线赶路。”他通过两人之间的异能连接(比手机靠谱)传了句话。
营地那边,正在和向导确认今日路线的苏晓,不动声色地回了句:“小心点,注意避开可能的空中监测。五个盆地,按顺序来,别贪快。弄完了……找个地方把这‘手搓飞车’处理掉,别留痕迹。”
“明白。”
苏晓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对身边等待的向导领队说:“好了,林先生处理点私人事务,几天后就回来。我们按原计划,出发吧。”
为首的向导担心林野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苏晓解释他会跟上返回的补给车队。
没几分钟,骆驼队响起叮当的驼铃声,迎着初升的太阳,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沙漠的腹地。
大部队很快消失在远处的沙丘后面,而林野躲藏的那个小沙丘那里,银灰色的粗糙飞行器无声无息地悬浮起来,离地两三米,然后“嗖”地一下,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影,贴着沙丘的起伏线,朝着沙漠深处急速掠去,很快消失在漫天黄沙的背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