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新城开发区管委会,临时会议室。
空气里浮动着两种味道。
一种是崭新打印纸的油墨香,混杂着高档木质会议桌的清漆味。
另一种,是无形的,属于一个千亿级工程启动前,那种几乎要沸腾的野心与亢奋。
长桌两侧,座无虚席。
他们是滨江新城项目的第一批核心。
有鬓发霜白,在图纸堆里浸淫了一辈子的国宝级工程师。
有西装笔挺,眼神锋利如刀的华尔街归来金融精英。
更有来自规划、国土、财政等关键部门,手握实权的一把手。
这些人,跺跺脚都能让海城颤三颤。
此刻,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汇聚在主位。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得,仿佛是误入这场会议的实习生。
江澈。
滨江新城开发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
这道任命至今仍在海城政坛掀着巨浪,而今天,是这位年轻得不像话的掌舵人,第一次召集全体工程会议。
“各位。”
江澈开口,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室内所有的嗡嗡私语。
“时间有限,直入主题。”
他话音未落,身侧的苏晴樱便会意,领着工作人员,将一份份装订厚重的报告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封面黑体大字,工整森严。
《滨江新城项目一期地块地质勘探报告》。
省内最权威的地质勘探院,耗时一月,动用最尖端的设备,得出的心血结晶。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翻阅报告的“沙沙”声。
在座的都是顶尖行家,目光扫过几页,便抓住了核心。
地块整体结构稳定,堪称天赐的建筑宝地。
仅在图纸标注的c区和F区边缘,存在几处可忽略不计的软土层,只需进行常规桩基加固。
结论,完美。
不少人紧绷的脸上,已经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松弛。
好的开端,项目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江澈左手边,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管委会总工程师,李建国。
他也是此次地质勘探的技术总负责人,国内水利与地质力学界的泰山北斗。
他扶了扶老花镜,对这份报告极为满意,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以权威的身份,为这份完美的报告做个开场陈词。
可江澈的下一个动作,让他准备好的所有腹稿,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江澈甚至没有翻开那份报告。
他只是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
然后,将那份凝聚了上百人一个月心血的权威报告,缓慢而平静地,推向了桌角。
动作很轻。
仿佛不是在推开一份价值连城的报告,而是在拂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份报告,作废。”
四个字,没有情绪,没有波澜。
却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引爆了一场剧烈的坍塌!
作废?!
全场死寂一秒,随即哗然!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猛然抬头,视线聚焦在江澈身上,充满了荒谬与不可置信。
那可是省勘探院盖着钢印的报告!具备法律效力!
你说作废就作废?
这是在否定科学!
李建国总工程师的脸色,瞬间涨红,然后转为铁青。镜片后的双眼,怒火喷薄而出。
这不只是否定报告!
这是当着整个项目组的面,抽他的脸!侮辱他穷尽一生去信奉的科学与严谨!
“江主任!”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您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从专业研讨,坠入了针锋相对的冰窟。
火药味,在空气中无声地炸开。
江澈没有去看李建国的怒火,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或震惊、或质疑、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纸。
一张A4纸。
纸上,没有数据,没有等高线,没有比例尺。
只有几条用黑色记号笔画出的,孩童涂鸦般的潦草线条,和几个被红色圆圈标记出的点。
那是一张简陋到可笑的“草图”。
江澈将这张“草图”放在会议桌中央,指尖在纸面轻轻一点。
笃。
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从今天起,这份图,是滨江新城所有选址和核心布局的,唯一依据。”
这句话,比“报告作废”的杀伤力,大十倍!
如果说刚才是否定科学。
现在,就是践踏科学!
用一张涂鸦,去决定一个千亿工程的生死?
疯了!
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绝对是疯了!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建国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这位一向稳重的老专家,此刻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那张草图,声音都在哆嗦。
“江主任!我不管你是什么背景,有什么来头!但这里是工程会议!我们谈的是科学,是数据,是未来几十万居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你拿出这么一个东西,当做最高依据?!”
“你这是对科学的侮辱!是对在场所有专业人士的侮辱!更是对人民的生命不负责任!”
他的怒吼,瞬间点燃了全场。
“李工说的对!这太儿戏了!”
“搞了一辈子工程,闻所未闻!”
“典型的外行指挥内行!拍脑袋决策!”
工程师团队那边,抗议声此起彼伏。
他们看向江澈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抵触与轻蔑。
一个靠背景上位,连基本常识都不懂的门外汉。
这是此刻,在场绝大多数人,给江澈贴上的标签。
江澈,在自己主持的第一次会议上,就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声浪,江澈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他没有解释。
似乎,也完全不屑于解释。
他只是抬起眼,平静地注视着怒发冲冠的李建国。
然后,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张简陋草图上。
落在一个被他用红色记号笔,重重圈出,并标注了一个“!”符号的点上。
那个红点,在官方报告的图纸上,正是一片被标记为“地质稳定,极优”的鲜绿区域。
“李工。”
江澈的声音,穿透所有嘈杂,清晰地响起。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
“我只需要你的执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而绝对。
“现在,我命令地质勘探队,立刻对这个点,进行三百米深度的钻探作业。”
“立刻,马上。”
不是商量。
不是探讨。
是来自常务副主任,对下属的,不容抗拒的,最终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