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海城高速路口。
十几辆挂着市委市政府牌照的黑色奥迪,排成一列,静静等候。
何为民亲自带队,江澈、苏晴樱等一众营商办的核心成员,以及市里相关部门的一把手,悉数到场。
如此高规格的迎接阵仗,足以说明海城对这次省里“联合调查组”的“高度重视”。
上午十点整,几辆挂着省政府牌照的考斯特中巴车,缓缓驶出收费站。
车门打开,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脸上始终挂着和煦微笑的男人,第一个走了下来。
他就是省发改委副主任,周明宇。
“哎呀,为民市长!何必搞这么大阵仗嘛!我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添麻烦的嘛!”周明宇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到了。
他快步上前,热情地握住何为民的手,姿态放得很低,仿佛真是来虚心求教的下属。
但江澈的“洞玄视界”中,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一幕。
这个周明宇的身上,缠绕着一股极为精明、狡猾的“秩序之力”,其形态,如同一只盘踞的、毛茸茸的狐狸。
当他与何为民握手时,一股代表着“试探”与“审视”的灰色能量线,如同狐狸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探向何为民,但在接触到何为民身上那股沉稳厚重的“秩序场”时,又迅速缩了回去。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江澈瞬间就给这个人打上了标签。
“周主任一路辛苦!”何为民脸上也挂着热情的笑容,与周明宇上演着官场上的标准寒暄,“您和调查组的同志们能来海城传经送宝,我们是求之不得啊!”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周明宇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何为民身后的众人。
当他的目光落在江澈身上时,停留了足足三秒。
“这位年轻的同志,很面生啊。”周明宇笑呵呵地问道。
“哦,我来介绍一下。”何为民立刻将江澈拉到身前,“周主任,这位就是我们新成立的市营商办副主任,江澈同志。这次‘宏盛纺织厂’事件,他可是首功之臣啊!”
何为民的介绍,暗藏机锋。
他直接点明了江澈的身份和功绩,等于是在告诉周明宇:这个人,是我何为民,是我们海城市委市政府要保的人。
“哦——”周明宇拉长了音调,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原来就是江澈同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他伸出手,热情地握住江澈的手。
“江主任,这次我们下来,主要就是想学习你们处理‘宏盛事件’的先进经验,后面可要请你多多指教,不吝赐教啊!”
在握手的一瞬间,江澈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狐狸”般的、灰色的“秩序之力”,再次探出,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刺向自己。
这股力量,带着强烈的“审视”、“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它想剖开江澈的“秩序场”,窥探他的底细和弱点。
然而,这股力量,在接触到江澈身体的瞬间,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澈的“秩序场”,经过《洞玄秩序经》的修炼,早已不是单纯的“场”,而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不断旋转的“秩序漩涡”。
任何外来的窥探之力,只会被这个漩涡,轻易地吸收、化解、吞噬。
周明宇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
他感觉自己探出去的“势”,仿佛打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宇宙黑洞上,不仅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反而差点被吸了进去。
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猛地一凛。
他见过无数的官员,有背景通天的,有手腕强硬的,有城府深沉的。但像江澈这样,年纪轻轻,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完全看不透感觉的,还是第一个。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这是周明宇对江澈的第一个判断。
“周主任客气了。”江澈的脸上,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属于年轻人的谦逊笑容,“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谈不上什么经验,都是向省里领导学习。”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谦虚,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周明宇哈哈一笑,松开了手,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简单的欢迎仪式后,调查组一行人被安排住进了市委招待所。
当晚,市政府设宴,为调查组接风洗尘。
宴会上,周明宇谈笑风生,频频举杯,和海城的干部们打成一片,绝口不提任何工作上的事,仿佛真的是来度假的。
但酒过三巡,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对坐在身边的江澈说道:
“小江啊,我听下面的人汇报,说你们这次处理‘宏盛事件’,搞了个‘三合一’方案,还说服了银行,优先把冻结的资产,拿出来安置工人?”
来了。
江澈心中明了,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他放下筷子,神色恭敬地回答:“是的,周主任。当时情况紧急,为了维护社会稳定,我们也是做了一些变通处理。”
“变通?”周明宇夹了一口菜,慢悠悠地咀嚼着,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锐利了三分,“据我所知,根据《企业破产法》和《担保法》的相关规定,银行的抵押债权,其清偿顺序,是远高于职工的普通债权的。”
“你们这么做,虽然安抚了工人,但有没有考虑过,这是对国家金融秩序的一种破坏?是违背法律精神的?”
“如果每个地方都像你们海城这样,一遇到**,就拿法律当儿戏,开口子,那我们国家的法治建设,还要不要搞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扣上了“违规”、“违法”的大帽子。
周围一桌的干部,脸色都变了。
他们没想到,周明宇会在饭桌上,突然发难。
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致命的、从法律程序上发起的攻击!
这一招,阴险至极。
如果江澈承认“违规”,那调查组就抓住了最大的把柄,可以无限上纲上线。
如果江澈否认,那就是公然狡辩,藐视法律。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江澈,想看他如何应对这只老狐狸的致命一击。
然而,江澈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他甚至还笑了笑。
“周主任,您说的没错。”
他竟然,先承认了对方的观点。
周明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他以为,这个年轻人,要服软了。
但江澈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再次僵住。
“但是,您可能忽略了一份文件。”
江澈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份由最高法、央行、国资委等七部委,在去年联合下发的,编号为【法发[2023]9号】的红头文件。”
“文件的全称是,《关于在处置重大涉众型经济案件中,妥善处理好维稳与法治关系的指导意见》。”
“其中,第三条,第四款,明确规定:”
江澈看着周明宇,一字一顿,清晰地背诵道:
“‘在涉及大规模下岗、欠薪等可能引发严重社会稳定风险的特殊情况下,地方政府可报请上级批准,在司法框架内,对资产清偿顺序,进行适当的、人性化的调整,以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为最高准则。’”
“周主任,您看,我们这个‘变通’,算不算,有法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