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的灯,又亮了一整夜。
江澈站在白板前,手中的马克笔在临泽县的地图上反复勾勒。
一条条红线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却像一张正在织就的大网,将整个临泽县笼罩其中。
魏晋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推门而入,脚步声很轻。
他看着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和数据,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
那不是一张地图。
那是一个战场。
“江书记,您真要一个人去?”
江澈接过茶杯,目光没有离开白板。
“一个人,足够了。”
魏晋把另一杯茶放在桌上,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
“我本以为,当初您派我去海城,是为了给上面总结一份经验材料。”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直到昨天,我整理完所有资料,才想明白一件事。”
江澈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眼神示意他继续。
魏晋攥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我不是去总结经验的。”
“我是去给这个国家……请回来一根定海神针。”
江澈笑了,笑容很淡,像窗外拂晓的微光。
他走到窗前,目光穿透玻璃,望向远处天际线泛白的的京城。
“我只是个种树的。”
魏晋愣住了。
江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海城的树,已经扎下根了。”
“西部的树,也该种了。”
“等到这些树长成遮天蔽日的森林,那些只想摘果子的人,自然就没了位置。”
魏晋站在原地,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他终于彻底明白。
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他的棋盘上,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对手。
他要做的,是直接掀掉整个旧棋盘。
一盘以十年为期,以国运为注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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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研究室门口。
钱振国、孙怀德、李默三位老人不知等了多久,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行李袋。
江澈推门而出,看到他们,脚步微微一顿。
“三位老师,这是……”
钱振国不由分说,把行李袋塞到江澈手里,声音沙哑。
“里面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所有人脉,西部那边有几个能拍板的老家伙,欠我人情。”
孙怀德把自己的袋子递过来,眼圈通红。
“这是我托人从下面搜集上来的真实案例,全是血泪教训,你拿去,别再走我们当年的弯路。”
李默的袋子最重,他沉沉地拍了拍江澈的肩膀。
“这里面,是我从政研室拿出来的内部资料,很多按规矩不该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小江,你去的地方,水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这些东西,关键时刻能保你的命。”
江澈接过三个袋子,入手沉重。
他沉默了很久,郑重地朝三位老人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钱振国猛地转过身,摆了摆手,不想让年轻人看到自己湿润的眼角。
“去吧,别让我们这些老骨头白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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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VIp候机室。
李云峰带着赵岳、苏晴樱匆匆赶来。
“江市长!”
李云峰的声音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
江澈抬头,看到三人,眉头微微一挑。
“你们怎么来了?”
赵岳嘿嘿一笑,从包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直接塞进江澈的上衣口袋。
“老四,这卡里有五千万,密码你生日。”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是兄弟间不容拒绝的霸道。
“那边肯定缺钱,花完了跟我说,哥给你打。”
江澈看着他,伸出手,把卡拿了出来,递还给他。
“收起来。”
赵岳急了。
“老四!你跟我客气什么!”
“我说了,收起来。”
江澈的语气很平淡,却让赵岳瞬间哑火,乖乖把卡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拿起简单的行李。
“这次去西部,我不能动用任何海城的资源。”
“我要证明的,不是钱能解决所有问题。”
江澈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苏晴樱身上。
“是人心,可以。”
苏晴樱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有些波动,声音也难得地不那么平稳。
“江书记,您……务必平安回来。”
江澈看着她,露出一个罕见的温和笑容。
“会的。”
李云峰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郑重地朝江澈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江市长,海城永远是您最坚实的后盾!”
江澈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登机口。
背影笔直,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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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刺入云霄,京城的轮廓在舷窗外迅速缩小,最终被无尽的云海吞没。
江澈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
那份《临泽县扶贫工作失败复盘报告》的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灼烧。
三十年,数以亿计的资金投入,无数专家学者的心血。
换来的,却是一个更加死气沉沉的烂摊子。
那些失败,不是因为钱不够,也不是因为方案不对。
而是因为,所有人都想给一棵已经烂到根的树浇水施肥。
没用的。
唯一的办法,是把这棵烂树连根拔起。
然后,在这片贫瘠绝望的土地上,重新种下一颗种子。
从土壤开始,从水源开始,从人心开始。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刺眼的阳光猛地洒在江澈脸上。
他睁开眼睛,目光平静,深不见底。
“临泽县……”
他轻声自语,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引擎轰鸣中。
“让我看看,你这块号称最硬的石头,到底能不能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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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某栋灰色大楼的顶层办公室。
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翻阅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加密文件。
文件封面上,印着一行字:《关于江澈同志赴西部任职的观察与评估方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很好,让他去。”
“去那个所有人都折戟沉沙的地方。”
他放下文件,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
“老张,启动对临泽县的‘静默观察’程序。”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明白。观察等级是?”
中年男人看着窗外,声音平稳而冰冷。
“最高级。”
“我需要知道江澈同志在临泽县的每一个决策,每一笔资金的流向,以及每一次重要人事变动背后的逻辑。”
“我们必须确保,国家投入的每一分资源,都用在了刀刃上,符合程序,合乎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如果出现任何可能导致国有资产流失或项目失败的风险……”
“要第一时间上报,启动纠错机制。”
“我倒要看看,没有了海城的资本,没有了高层的特许,这位年轻的‘奇迹创造者’,还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恶意,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让他明白,一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体系面前,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