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家僻静的咖啡馆。
角落卡座里,空气都仿佛被刻意压低了几个分贝。
魏晋的副手将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对面,动作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神经质。
对面是《财经观察》的资深记者,王凯。
“王记者,你要的‘内部材料’。”副手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海城那个‘时间银行’,根子上就是一场骗局,拿虚无缥缈的未来承诺,骗那群热血上头的大学生去当免费劳动力。”
王凯慢条斯理地打开纸袋,抽出几张打印纸,眼皮轻轻一抬。
“这顶帽子可不小。”
“我有证据。”副手立刻点开手机录音,将屏幕推了过去,“我亲自暗访的,很多志愿者私底下都在抱怨,说白了就是被当成了廉价工具人,根本没什么实际收益。”
录音里传来几句含混不清的抱怨。
王凯听着,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他把录音关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这篇报道要是发出去,海城这套模式,会被直接钉死在耻辱柱上。”
“我就是要这个结果!”副手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兴奋与快意在他的脸上交织,“魏主任被那个江澈牵着鼻子走了太久,总得有个人站出来,把这个巨大的泡沫给戳破!”
王凯合上资料,语气平淡。
“行,我回去就写稿,明天早上,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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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副手早已守在电脑前,双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一遍遍刷新着各大新闻门户网站。
他在等,等那颗他亲手递出去的“炮弹”引爆舆论场。
然而,屏幕上跳出的头版头条,让他的心脏骤然停跳。
《海城探索未来养老新模式:“时间银行”让温暖可以被存储和兑付》
硕大的黑体字下面,是一行更具冲击力的副标题。
“全国首创!百万大学生志愿者用青春为社会注入‘善意资产’,开启基层治理新纪元!”
副手手一抖,手机“啪”地一声砸在键盘上。
“怎么……怎么可能?!”
他颤抖着点开文章,一张张志愿者搀扶老人、陪孩子读书的温馨照片,如同利刃般刺入他的眼球。
通篇报道文笔斐然,充满了对理想主义的赞美和对创新模式的肯定。
而最致命的一击,来自文章末尾的署名——
《财经观察》特约评论员,王凯。
文章的评论区已经彻底引爆。
“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正能量!为海城点赞!”
“真正的文明进步!希望尽快全国推广!”
“哭了,我的母校也参与了,为学弟学妹们骄傲!”
副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疯狂地拨打王凯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次拨打,被直接挂断。
一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内容很短,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胸口。
“兄弟,抱歉了。你给的价码不错,但有人给的,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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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海城,赵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滨江新城的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赵岳翘着二郎腿,单手把玩着手机,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
“王记者,合作愉快。”
电话那头,王凯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
“赵总您太客气了。主要是您给的素材太详实,我只是个执笔人。”
赵岳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桌上,看向沙发上气定神闲的江澈。
“搞定。那个副手的黑料,我让人全部截胡了。顺便让王凯连夜赶了篇正面稿,现在全网都在给海城唱赞歌。”
江澈放下手中的清茶,茶雾氤氲,衬得他神色愈发平静。
“做得不错。”
赵岳嘿嘿一笑,凑了过来。
“我爸早就教过我,舆论场上,谁掌握了发声的渠道,谁就是规则的制定者。那个副手以为随便找个记者就能搅动风云,太天真了。”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炫耀的得意。
“他也不想想,国内排得上号的财经媒体,哪一家没拿过我们赵家的广告投放?他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一旁的苏晴樱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
“这次是那个副手自己撞上了枪口。但是,魏主任那边……”
“他会知道的。”
江澈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楼宇,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而且,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快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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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国家发展改革委,办公室。
副手面如死灰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打印出来的、已经被各大官媒转载的报道,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起了毛。
办公桌后,魏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屏幕上。
镜片后的眼神,冷得吓人。
“你私下联系了媒体?”
副手喉结滚动,牙关都在打颤。
“主任,我……我只是想……”
“想什么?”
魏晋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入副手的神经,让他浑身一颤。
“想给我添乱?还是想让整个调研组,给你愚蠢的个人行为背书?”
副手猛地低下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晋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竭力压制胸中的怒火。
“你知不知道,你这自作聪明的一出,不仅没能伤到江澈一根汗毛,反而亲手把他送上了全国舆论的巅峰?”
他抬手,指向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刚刚刷新出来的几条新闻标题。
《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社会治理的创新需要更多“时间银行”式的探索与勇气》
《光明日报》专题报道:《解码海城模式:基层治理现代化的一个生动样本》
甚至,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的午间新闻预告里,明确打出了“聚焦海城时间银行”的字样。
副手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灰败。
“我……我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你不知道?”魏晋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你以为江澈是谁?一个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让政府、人行、银保监三方联合下发红头文件的人,他的牌桌上,会没有舆论这张王牌?”
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这一次,他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被人当成了枪,一把射向天空,只为听个响的枪。”
副手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魏晋重新戴上眼镜,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
“回去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
“另外,从现在开始,调研组所有对外联络工作,你,不准再插手。”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将副手钉在原地。
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魏晋长长地靠在椅背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赞誉,以及不断攀升的热度指数,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良久,他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江澈,你这是在逼我……站到你的对立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