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海城市政府大楼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
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出市区,汇入通往清河县的国道车流。
车内,一片死寂。
司机周正,市府办给江澈配的专职司机,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手搭在方向盘上稳如磐石,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人都与这台机器融为一体。
后排,江澈靠窗而坐,窗外连绵的田野与村庄飞速倒退,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身侧,市教育局副局长马振华,坐得笔直,背部肌肉紧绷,那张习惯了在各种会议上堆满笑容的脸,此刻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副驾上,市体育局副局长刘建军,魁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座位,这位运动员出身的干部,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严肃得像是在等待裁判的发令枪。
这是江澈就任副市长以来,第一次正式的下基层调研。
没有提前通知县里,没有安排好的路线,没有准备好的汇报稿。
昨天下午,江澈只是临时点了他们二人的将。
这让两位在各自系统里摸爬滚打多年的副局长,心里像是悬了一块大石,七上八下。
这位年轻到不像话的市领导,到底想干什么?
“江市长,咱们……是先去县教育局听汇报,还是直接去县一中?”
马振华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县一中是清河县唯一的教育“脸面”,是任何领导视察都绕不开的“保留节目”,去那里,至少不会出错。
“不去县局,也不去一中。”
江澈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导航,清河县第三中学。”
马振华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那努力挤出的笑容瞬间碎裂。
清河三中?
那个在全市教育系统都挂了号的“老大难”?
校舍最破,师资最差,升学率常年垫底,前年还因为教学楼被鉴定为危房,上过一次市里的内部通报!
带新上任的副市长去这种地方,这不是把自己的脸伸过去让人打吗?
他下意识地通过后视镜,与前排的刘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眼中,只有同样的茫然和惊疑。
但江澈的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司机周正一言不发,立刻在导航上输入了新的地址。
奥迪车驶入清河县城,绕过了那条唯一还算光鲜的主街,一头扎进蛛网般狭窄而坑洼的小路。
半小时后,一所堪称破败的学校,出现在众人眼前。
斑驳的围墙上,“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八个红色大字已经开裂、剥落,像一张张苍老而绝望的嘴。
锈迹斑斑的铁门大敞着,门轴歪斜,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门内,是几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死气沉沉。
这里,就是清河县第三中学。
江澈推门下车。
一股混杂着尘土、霉菌、还有远处公共厕所飘来的刺鼻氨水的复杂气味,瞬间钻入鼻腔。
马振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江澈却恍若未闻,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在他的“洞玄视界”中,整个校园都被一层浓厚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灰色“死气”所笼罩。
这股死气,代表着贫穷、落后,以及希望的断绝。
象征着“文昌气运”的青光,在这里被挤压得不成形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走过一间教室。
窗户的玻璃破了几块,用发黄的硬纸板和胶带歪歪扭扭地糊着。
里面,三四十个穿着洗到发白校服的学生,正有气无力地跟着讲台上的老师念着英语单词。
“Apple…apple…”
声音稀稀拉拉,毫无生气。
孩子们的眼神,大多是麻木的,空洞的。
在江澈的视野里,他们头顶本该灵动活泼的气运之光,普遍黯淡无光,如同一颗颗被扔在泥地里的石头。
贫困的家境、落后的教育、匮乏的资源……
这些,就是一把把无形的枷锁,死死锁住了他们身上可能存在的所有灵光。
马振华跟在后面,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几次张嘴,想解释清河县的财政困难,想说明这所学校的历史遗留问题,但看到江澈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突然,江澈的脚步在一间初二的教室门口停下。
他没有看讲台上那个神情疲惫、照本宣科的数学老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满室的灰败与沉闷。
精准地,锁定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那里坐着一个女孩。
很瘦,宽大的旧校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脸,似乎在课本上涂鸦,完全没有听讲。
一个典型的差生。
可在江澈的“洞玄视界”中,这一刻,他整个视野的焦点,都被那个女孩所占据!
在周围一片沉沉的死气里,在所有黯淡的光点中,唯有她的头顶,顽强地透出一缕极细微,却纯净、凝练到极致的淡金色光芒!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像黑夜中的萤火,像污泥中生出的圣洁莲花,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那是……“慧根”之光!
是顶级悟性的外显!
是天生就为解析天地至理而生的“仙苗”之相!
江澈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看到了。
女孩根本没有在涂鸦。
她在一张破旧的草稿本上,用一支快要用到头的铅笔,正飞快地绘制着一些极其复杂的、类似分形几何的图案。
那些线条与结构,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暗合着某种玄奥的秩序与韵律。
她不是在走神。
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推演着一个远比初中课本高深无数倍的数学世界!
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迷茫与孤独。
江澈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块足以震惊世界的绝世美玉,此刻,却被遗弃在瓦砾堆里,无人问津,任由尘埃掩盖她惊世的光华。
这,就是他要找的“茶叶”!
这,就是他“启灵慧”工程要去拯救的第一颗火种!
找到了!
江澈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他要布的那个惊天大局,最关键的一枚棋子,落定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女孩的相貌,和她身上那独一无二的“秩序线”,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识海之中。
随后,他转身,平静离开。
“江市长,学校的情况确实……比较困难,我们局里也一直在想办法……”马振华终于找到机会,硬着头皮开口。
“嗯。”
江澈只应了一个字,看不出喜怒。
离开三中,车子继续前行。
“下一站,人民体育场。”
刘建军猛地挺直了腰板,精神为之一振。
终于轮到他的领域了!清河县的体育工作虽然也一塌糊涂,但总比刚才那所鬼气森森的破学校要强点吧?
然而,当奥迪车停在所谓的“人民体育场”门口时,刘建军的脸,比刚才在三中门口的马振华还要难看。
这哪里是什么体育场。
这分明是一片巨大的、被城市遗忘的废墟。
看台的水泥台阶已经风化开裂,缝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青苔和杂草。
红色的塑胶跑道,早已龟裂、褪色,大片大片地被野草拱起,露出下面的泥土。
足球场中央,与其说是草坪,不如说是一片茂盛的草场,几头黄牛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啃着草。
江澈下车,踏上那条几乎被野草淹没的跑道。
在他的“洞玄视界”中,这里本该是城市“阳气”最盛、代表着活力与生机的“气血汇聚之地”。
可如今,却是一片淤塞、停滞的墨绿色沼泽。
几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在那片凹凸不平的“足球场”上,追着一个破旧的足球,跑得气喘吁吁。
江澈的目光扫过他们。
气血普遍不畅,根骨也因不科学的锻炼和营养匮乏,存在着各种问题。
都是些被耽误的孩子。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
一个正在练习短跑冲刺的少年。
少年很瘦,穿着一双快要磨平的运动鞋,在一小段稍微平整些的跑道上,反复地练习着起跑、冲刺、再起跑。
在刘建军这位专业人士看来,这孩子的起跑姿势简直错得离谱,完全是野路子,是在浪费力气。
但在江澈的“洞玄视界”里!
这个少年的体内,赫然有一股与他瘦弱外形完全不符的,奔腾如地下暗河般的赤红色“气血”!
他的骨骼“秩序线”,尤其是腿部和腰跨,坚韧而匀称,带着一种天生的、蛮横的爆发力!
根骨上佳,气血充盈!
这是天生的“道体”之胚!
是修炼“上古炼体术”,未来足以肉身扛山河的绝佳苗子!
又一个!
江澈的拳头,在身侧不易察觉地握紧。
一个“仙苗”,一个“道体”,文武之道,竟在一天之内,在这片最贫瘠的土地上,被他同时找到了!
他看着那个少年用最错误的姿势,在最糟糕的场地上,野蛮地消耗着自己无与伦比的天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不能再等了!
从学校到体育场,从“仙苗”到“道体”,他亲眼看到了这片土地上最宝贵的财富,正在如何被浪费,被埋没。
“刘局长。”江澈忽然开口。
“在!江市长!”刘建军一个激灵,像被点名的士兵。
“回去之后,你给我一份报告。”江澈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我要知道,全市所有中小学,每天上午的课间操,做的是什么操,有多少学生在认真做。”
“啊?”
刘建军彻底懵了。
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可能,经费缺口?体育设施投入?后备人才培养?
怎么会问一个……课间操?
这算什么问题?全市几百所学校,不就是做广播体操吗?谁会去统计这个?
“还有,马局长。”江澈转向马振华。
“江市长您吩咐!”
“你也一样。我要一份关于全市中小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和‘课堂专注度’的……非官方评估报告。”
江澈的用词很微妙。
“我不要那些粉饰太平的官方数据,我要听到一线教师和学生,最真实的声音。”
马振华也愣住了。
心理健康?课堂专注度?
这位新市长,调研了一所最烂的学校,一个最破的体育场,然后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课间操和学生心理?
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澈没有再解释。
他转过身,望着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以及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病灶,已经入眼。
药方,已在心中。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晴樱的电话。
“晴樱,是我。”
“嗯,考察结束了?”电话那头传来苏晴樱温柔知性的声音。
“刚结束。”江澈的声音柔和了些许,“今晚回家吃饭。不过,可能要麻烦你这位大律师,帮我起草两份……足以掀翻海城现有教育和体育体系的‘疯子’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