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九点。
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江澈抬手,叩响了李云峰办公室的门。
“请进。”
门内传出的声音沉稳有力,却像淬过火的钢针,藏着审视的锋芒。
江澈推门而入。
第一眼,他便看到新任市长李云峰,正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如同一尊雕塑,俯瞰着这座他即将全面掌管的城市。
与昨天会议上的严肃不同,今天的李云峰换上了一身浅灰色夹克,冲淡了几分官僚的刻板,反而透出一种大学教授般的儒雅气质。
“李市长,您好,我是江澈。”江澈主动开口,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放得极正。
“江副市长,来,坐。”
李云峰转过身,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和煦微笑,伸手指向一旁的会客区。
江澈的目光扫过这间办公室,心中便有了判断。
这里与何为民那间充满岁月沉淀感的老派书房截然不同。
没有厚重的红木大班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极具现代感的白色升降桌,桌面上除了电脑,再无一丝冗余。
墙上挂的也非名家字画,而是一幅巨大的海城市卫星地图,上面用红蓝黑三色记号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与线条。
整个空间,都在宣告着主人高效、务实、以及不容置疑的精英技术官僚风格。
秘书送上两杯清茶,便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昨天就想找你聊聊,怕你新婚燕尔,不忍心打扰。”李云峰的开场白很亲切,仿佛只是一个长辈在关心晚辈。
“感谢李市长体谅。”江澈淡然微笑,“以后就要在您的领导下工作了,还请市长多多指点。”
李云峰摆了摆手,端起茶杯,目光却分毫不差地锁在江澈脸上。
“指点谈不上,互相学习。”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敲在鼓点上,“我来海城之前,可是把你的履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江澈的反应。
江澈神色自若,静静地,像个最耐心的听众。
“从一个试用期科员,到现在的副市长,你只用了三年多。”李云峰的语气听不出任何褒贬,平淡得像在念一份报告。
“滨江新城的项目,堪称化腐朽为神奇。说实话,就算是在京城部委,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是何书记和市委领导信任,加上团队所有人的努力。”江澈的回答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呵呵。”李云峰笑了,但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没有传递到眼底。
“谦虚是美德。不过,我这个人,更喜欢听实话。”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办公室的气压都仿佛为之一沉。
那股在权力中心浸淫多年才能形成的强大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
“滨江新城的成功,有目共睹。但那是在何书记一手主导下,几乎是倾全市之力,为你保驾护航的结果。”
“现在,你成了副市长,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教育、体育、乡村振兴……这些领域,可不像搞项目建设,真金白银砸下去就能看到水花。”
“我很好奇,”李云峰的目光陡然锐利,像两道探照灯,要刺穿江澈平静的表象,“离开了滨江新城的‘温室’,离开了何书记的‘特殊关照’,你,江澈,打算怎么开展你的工作?”
来了。
江澈心如明镜。
这是空降领导对地方“明星干部”必然的敲打,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压力测试”。
他想看的,不是自己的功劳簿,而是自己真正的成色。
江澈没有直接作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李市长,不知您对海城下辖的几个县,怎么看?”
李云峰明显一顿,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应对。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卫星地图前。
“海城下辖两区三县。临海区和滨江区,是市里的钱袋子。安平县和永宁县,中规中矩。”
他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在地图的西北角,画下一个刺眼的圆圈。
“问题最大的,是这里,清河县。”
“海城唯一的国家级贫困县。全域山区,交通闭塞,没有支柱产业,人才严重外流。历任市领导,都在这里下了血本,扶贫资金砸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就像一个无底洞。”
李云峰转过头,眼神带着考究的意味,直视江澈。
“乡村振兴,是你分管的核心工作。清河县,就是你面前最难啃,也最绕不过去的一块硬骨头。”
“现在,我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交给你。”
“不给你设条条框框,不给你预设目标。我只想听听,如果是你,你的第一步,打算怎么走?”
这已经不是考题。
这是直接将全市最棘手的一个“死结”,扔到了江澈的面前。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稀薄。
江澈站起身,缓步走到地图前。
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在那个被红圈标注的清河县上。
他的目光,俯瞰着整个海城市,乃至周边省市的更大范围。
在他的“洞玄视界”中,这张普通的卫星地图,瞬间活了过来,化为一张庞大而复杂的“气运流转图”。
代表财富、资源、人才的金色气运,如同一条条奔腾的金色大河,从沿海的金融中心,疯狂涌入临海区和滨江新城,在此汇聚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而清河县所在的那个角落,则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败。
金色的气运洪流,奔涌至此,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透明壁垒,生硬地绕道而走。
那些所谓的“扶贫资金”,则像一滴滴投入沙漠的水珠,瞬间蒸发,连一丝水汽都未能留下。
病灶,不在清河县内部。
而在它与整个区域经济大循环的“连接”之上。
它被孤立了。
它的“秩序之线”,是断裂的!
“李市长,”江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自信,“您刚才说,清河县像一个无底洞。”
“在我看来,它不是无底洞。”
江澈拿起一支蓝色的笔,没有在清河县上做任何标记。
他反而在地图上,沿着一条从省城通往内陆腹地的高速公路,画下了一条粗重的蓝线。
然后,他在这条蓝线上,清河县的“隔壁”,一个甚至不属于海城管辖范围,名叫“石门镇”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清河县不是无底洞,它只是一个被堵死的‘茶壶’。”
“扶贫的钱,是‘水’。我们一直在拼命往茶壶里倒水,却忘了,它的‘壶嘴’,早就被死死地堵住了!”
李云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被画了叉的“石门镇”,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清河县,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你的意思是……”
“清河县最大的问题,不是穷,不是没资源。”江澈的声音,字字千钧,带着洞悉本质的力量,“而是它在整个区域经济大循环中,被‘物理隔离’了!”
“而这个堵住它‘壶嘴’的塞子,就是石门镇!”
“石门镇,是省城通往内陆的交通咽喉,也是周边几个市最大的物流集散地。清河县的农产品,想运出去,成本比别人高三成,时间慢两天,就因为它们必须绕开石门镇背后那个盘根错节的地方保护主义和灰色利益网络!”
“所以,想救活清河县,第一步,不是往县里投钱,更不是在县里搞项目!”
江澈抬起头,迎上李云峰那双写满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句,声如金石。
“而是要——‘打’掉石门镇!”
“用一把最锋利的刀,把这个堵了几十年的‘壶嘴’,给它硬生生地……凿开!”
李云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甚至堪称狂妄的锐气与自信,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震撼。
他来海城之前,研究了无数关于清河县的资料,听取了无数专家的报告。
没有一个人,能像江澈这样,跳出清河县本身,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跨区域博弈”角度,直指问题的根源!
而且,一开口,就是要“打”掉一个不属于自己管辖的、根深蒂固的地方堡垒!
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胆大包天!
李云峰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忽然,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不带任何掩饰的笑。
“有意思。”他看着江澈,像在欣赏一块光芒毕露的绝世璞玉,“你这个副市长,果然有意思。”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动作豪迈。
“好!”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人,市府之内,你随便挑!钱,财政之上,你随便用!”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打’也好,‘凿’也罢。”
李云峰的眼中,迸发出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与期待。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清河县的‘壶嘴’,被你通开!”
“你若做到,以后你分管的工作,我绝不干涉,要人给人,要政策给政策!”
“你若做不到……”李云峰没有说下去,但后果不言而喻。
“好。”
江澈只回答了一个字。
干脆利落。
他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这位新市长的终极面试。
并且,为自己即将打响的“乡村振兴”第一战,拿到了最关键的,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尚方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