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透过县公安局大会议室的窗户,洒在主席台鲜红的横幅上——“金山县‘渔湾村’特大制贩毒案总结表彰大会”。会场内座无虚席,气氛庄重热烈。
祁同伟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左臂还吊在胸前,洁白的绷带与他深色的警服形成鲜明对比,也让他成为了全场目光汇集的焦点之一。他脸色略显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平静地望着主席台,看不出太多激动,仿佛台上正在宣读的嘉奖令与他无关。
“……鉴于红河镇派出所民警祁同伟同志,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展现出高度的政治觉悟、敏锐的侦查嗅觉和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深入虎穴获取关键情报,并在抓捕行动中身先士卒,负伤不退,为案件的成功破获做出了突出贡献!经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给予祁同伟同志个人二等功一次,并授予‘金山县优秀人民警察’荣誉称号!”
掌声雷动。无数道目光,赞赏的、羡慕的、探究的,齐刷刷落在祁同伟身上。县公安局局长亲自将沉甸甸的奖章和证书送到他手中,用力握了握他没受伤的右手:“好样的,小祁!是块好料子!”
祁同伟立正,敬礼,动作因为左臂的伤势而稍显不便,但依旧标准有力。“谢谢领导!这是我职责所在!”
他表现得谦逊而克制,没有丝毫得意忘形。这份沉稳,落在后排观礼席一位气质精干、眉头习惯性微锁的中年男子眼中,让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这人正是金山县县长,李达康。
表彰大会结束后,按照流程,是县领导与立功人员座谈。在小会议室里,李达康主动坐到了祁同伟旁边。
“祁同伟同志,伤势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李达康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目光锐利地扫过祁同伟吊着的胳膊。
“报告李县长,子弹擦伤,没伤到骨头,恢复得很好,谢谢县长关心。”祁同伟回答得不卑不亢。
“嗯,”李达康点了点头,话锋随即一转,单刀直入,“汉东大学政法系的高材生,当年汉东省的优秀毕业生。这样的人才,窝在派出所当个小民警,是有点屈才了。”
祁同伟心中微动,知道正题来了。他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类似于“怀才不遇”的黯然,但转瞬即逝,语气依旧平稳:“组织安排在哪里,就在哪里发光发热。”
李达康盯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调阅过你的档案,也详细了解了这次渔湾村案子你的表现。有胆识,有谋略,更难得的是,沉得住气。一个多月不动声色,关键时刻一击必中。这种素质,放在哪里都是难得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我们金山县,是什么情况,你可能也了解一些。穷!底子薄!红河镇更是我们县出了名的贫困镇,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红河酒厂,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产业。老百姓要吃饭,要发展!光靠抓几个犯罪分子,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祁同伟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李达康是汉东官场出了名的“改革派”、“实干家”,做事雷厉风行,目标明确,尤其看重经济发展。他此刻抛出的问题,正是自己等待的机会。
“治安和发展,看似两条线,实则密不可分!”李达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语速加快,“没有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谁敢来投资?没有经济的发展,老百姓看不到希望,各种社会问题,包括你刚刚打击的毒品问题,就会像杂草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祁同伟:“红河镇现在就是一潭死水!需要一条鲶鱼进去,把水搅活!既要能稳住局面,杜绝渔湾村这类事件再次发生,更要能打开局面,把经济搞上去!”
“祁同伟,”李达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我跟你交个底,红河镇的党委书记年纪大了,求稳,缺乏闯劲。镇长刘长山,守成有余,开拓不足。镇里的班子,暮气沉沉!我需要一个能打破这种局面的人!”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打算向县委建议,破格提拔你,担任红河镇副镇长,进入镇党委班子!主要职责,就是分管全镇的经济发展、招商引资,同时,协助管理政法、治安维稳工作!你敢不敢接这个担子?”
饶是祁同伟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心脏也是猛地一跳!副镇长!虽然只是副科级,但这意味着他直接从政法系统跳到了地方行政管理的核心圈!分管经济和治安,这权力和舞台,远比一个派出所民警,甚至比在县局某个科室要大得多!李达康这是给了他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一个真正施展拳脚的平台!
他瞬间就明白了李达康的意图。用他这把刚刚立下大功、锐气正盛的“刀”,去劈开红河镇沉闷僵化的局面。既要利用他政法系统的背景和能力稳住治安底线,更要逼着他去啃经济发展这块硬骨头。成功了,红河镇焕发生机,他李达康的政绩簿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失败了,损失的也不过是一个“破格提拔”的年轻干部,对他影响不大。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妙棋。更是一个……祁同伟无法拒绝的诱惑!
他几乎没有犹豫,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了一下,但眼神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迎向李达康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李县长,感谢您的信任和赏识!只要组织相信我,我就敢干!红河镇的治安,我保证不会再出大的乱子!红河镇的经济……给我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搞出点名堂来!绝不给您,不给金山县丢脸!”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但语气中的决绝和自信,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李达康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着野心、能力和被压抑太久终于得到机会的渴望的火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种锐气,这种不服输的劲头!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李达康也站起身,用力拍了拍祁同伟没受伤的右肩,“记住,发展是硬道理!我要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Gdp增长,是老百姓腰包鼓起来!红河镇那个烂摊子酒厂,是死是活,你也得给我个说法!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我汇报!”
这话,既是鼓励,也是施加压力,更是给了祁同伟一道“尚方宝剑”——可以直接向他汇报,某种程度上绕开了镇里的一些层级。
消息传得飞快。当祁同伟带着县里的表彰和新的任命文件回到红河镇时,整个镇政府都炸开了锅。
镇长刘长山看着组织部下发的文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当初被他视为“烫手山芋”、扔去派出所的年轻人,不仅没被毒品案拖垮,反而立了大功,被李达康县长亲自点名,火箭般提拔成了自己的副手,而且分管的还是最重要的经济工作!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其他的镇干部们,更是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多的则是怀疑和观望。一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刚从学校出来没多久,当了几个月警察,就想搞经济?分管全镇的发展?这不是开玩笑吗?李县长这是唱的哪一出?
祁同伟没有理会这些纷扰。他回到那个熟悉的派出所宿舍,收拾着自己寥寥无几的行李。赵建国所长帮他提着包,送他出门,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同伟,去了那边……好好干!有什么需要所里支持的,尽管开口!”
“谢谢赵所这段时间的照顾。”祁同伟真诚地道谢。他知道,赵建国是个好人。
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派出所院子,抬头看向几十米外那栋略显陈旧的三层镇政府办公楼。
阳光正好,照在办公楼顶飘扬的国旗上。
那里,将是他新的战场。
从维护一方平安的警察,到主政一方、发展经济的镇长。角色的转换,意味着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和更复杂的挑战。
但他的心中,没有畏惧,只有熊熊燃烧的斗志。
李达康需要一把刀,他祁同伟何尝不需要李达康这个平台?
红河镇这盘棋,他要开始落子了。第一步,就是要让那个半死不活的红河酒厂,重新焕发生机!他要让所有质疑他、轻视他的人,都闭上嘴!
他的脚步坚定,走向镇政府大楼。左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疼痛,此刻更像是一种勋章,提醒着他一路走来的不易,也激励着他,向着更高的目标,发起冲击。
权力之路,他已迈出了坚实而关键的一步。而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