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红河镇,寒意渐浓。枯黄的树叶在萧瑟的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更添几分寂寥。
这一个月,祁同伟如同蛰伏的猎豹,表面平静,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着时机。
他依旧规律地去渔湾村“走访”,与李老蔫的“闲聊”也愈发熟稔,偶尔会“不经意”地透露些派出所经费紧张、上面催着要成绩的压力。
他敏锐地感觉到,李老蔫眼神里的焦躁与日俱增,那是一种毒瘾即将发作却又缺钱的困兽般的焦躁。
这天傍晚,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冷雨。
祁同伟刚在所里整理完一份无关紧要的治安报告,他那个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用于特殊联系的旧款诺基亚手机,在裤袋里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一个时间:
“明晚,十点。”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恢复了沉稳有力的跳动。
孙福来!他终于来了消息!这简短的信息,意味着明天晚上十点,渔湾村将有重大的毒品交易活动!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将短信删除,手机卡取出,妥善藏好。
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一个月耐心的等待和精密布局,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他需要力量,需要一支能信任、能打硬仗的队伍。
单凭红河镇派出所这几个人、几条老枪,根本不足以对付武装到牙齿的毒贩,更可能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他立刻借用了所里的固定电话,拨通了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王坚办公室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喂,哪位?”王坚的声音沉稳有力。
“王大队,是我,红河镇派出所,祁同伟。”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王坚还记得这个一个多月前在县局“偶遇”、并看似无意间透露五金店异常的青年民警。
“小祁?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王大队,您上次关心的那件事,‘货源’明天晚上十点,在渔湾村码头,可能有‘大客户’到场。”
祁同伟用隐晦但双方都能心领神会的暗语说道,“我们这边人手和设备都有限,怕盯不住,也怕……伤了老百姓。”
他这话说得极有技巧,既点明了关键信息(时间、地点、交易规模),又表明了困难(人手不足),更凸显了顾虑(避免伤及无辜),将请求协助的姿态放得很低。
电话那头的王坚呼吸明显粗重了一些。他立刻明白了祁同伟的意思。
渔湾村,毒品交易,重大行动!这一个多月,他并非毫无动作,私下也安排人摸排过,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与祁同伟当初的“困惑”相互印证。
此刻,这个年轻的派出所民警,竟然拿到了如此精准的情报!
“消息来源可靠吗?”王坚的声音严肃无比。
“我用我的警徽担保!”祁同伟斩钉截铁,“但消息渠道必须绝对保密,否则前功尽弃。”
王坚在电话那头快速权衡。祁同伟的背景他略知一二,被“发配”下来的汉大高材生,按理说心气应该散了,但这一个多月看来,此子非但没有消沉,反而在不声不响中干成了大事!
这份隐忍和能力,让他刮目相看。更重要的是,如果这次行动成功,将是轰动汉东乃至全国的大案要案,对他而言,也是打破仕途瓶颈的绝佳机会!
“好!我信你!”王坚不再犹豫,“你需要什么支持?”
“需要一支精干的行动队,至少十五到二十人,配备防弹衣和自动火力。
需要便衣车辆提前潜入红河镇外围待命。还需要技术支援,对渔湾村进出通道进行秘密监控,防止有人漏网。
行动指挥,由王大队您全权负责,我负责带路和辨认关键目标!”祁同伟思路清晰,立刻提出要求,并且主动让出指挥权,姿态摆得极正。
王坚对祁同伟的识趣和大局观更加满意。“没问题!我立刻向局领导做秘密汇报,抽调绝对可靠的人员和装备。
明天下午,我会带先遣人员便装抵达红河镇,与你汇合,详细制定行动方案!”
“是!我在红河镇等候王大队!”祁同伟沉声应道。
挂断电话,祁同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微微发热。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开始落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他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找到赵建国,没有透露具体行动,只是说根据近期摸排,发现渔湾村可能存在重大治安隐患,为了确保安全,建议明天晚上安排一次针对红河镇与邻县交界区域的“例行设卡盘查”,重点是检查进出渔湾村方向的车辆和人员,时间就定在晚上九点半开始。
赵建国虽然有些疑惑,但见祁同伟语气凝重,而且设卡盘查也是常规工作,便点头同意了。
这步棋,是为了堵住可能的外围增援或逃窜路线,即便不能完全封锁,也能起到预警和拖延的作用。
夜幕降临,雨还在下,气温更低。祁同伟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交易地点是否会有变化?对方火力究竟有多强?
孙福来的安全如何保障?王坚带来的队伍是否可靠?……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影响最终的结局。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赢了,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功绩和关注,彻底摆脱“被发配”的阴影,正式进入汉东省某些大人物的视野。
输了,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面临毒贩疯狂的报复,甚至……牺牲。
但祁同伟的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冰冷的决然。前世孤鹰岭的枪声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这条路,本就充满了荆棘与危险。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祁同伟像往常一样在所里处理杂务,甚至下午还去了一趟镇上,买了些日用品,表现得一切如常。
但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
下午四点,两辆挂着民用牌照的桑塔纳和一辆看似运货的小面包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红河镇,停在了镇边缘一家不起眼的农机站院内。
王坚带着八名精干的便衣刑警,以及部分装备,先行抵达。
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祁同伟与王坚终于见面。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祁同伟铺开手绘的渔湾村详细地图,上面清晰标注了码头位置、制毒窝点可能所在的村后山区域、钱永富家、钱贵家、以及几条主要和隐秘的进出路线。
“王大队,根据内线情报,交易地点在码头东侧第三个废弃的仓库。对方预计人数在八到十人,携带武器,很可能有制式枪支。买家情况不明。
我们的内线,是村里一个叫孙福来的村民,他届时会在仓库附近堆放杂物的地方,手臂上绑一条白毛巾作为标识,请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祁同伟指着地图,语速快而清晰。
王坚看着这张详尽得惊人的地图,心中震撼不已。这小子,这一个月绝对没闲着,这几乎是把渔湾村摸了个底朝天!
他带来的刑警队员们看着祁同伟,眼神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凝重和认可。
“行动计划如下,”王坚接过话头,展现出老刑警的干练,“我们兵分三路。第一路,突击组,八人,由我亲自带领,配备微冲和手枪,在交易进行时,从正门和侧窗同时突入,实施抓捕!
第二路,外围控制组,六人,由副队长带领,负责封锁码头各个出口,阻击可能逃窜的毒贩,并接应突击组。
第三路,祁同伟,你带两人,作为机动和向导,守在通往村后山的这条小路上,防止核心人物钱贵等人从制毒窝点闻讯赶来支援,或者从这条路逃跑!
同时,你是唯一认识所有关键目标的人,一旦有重要人物逃窜,立刻指认!”
“明白!”祁同伟毫不犹豫地点头。这个安排很合理,将他放在了既能发挥作用,相对风险又稍低的位置,也体现了王坚对他的保护。但他心里清楚,钱贵那条路,未必就安全。
“对时!现在下午四点四十分。晚上九点,各小组按计划进入预设埋伏位置。十点整,听我命令,统一行动!”王坚抬起手腕,目光扫过所有人。
“是!”低沉而坚定的回应在房间里响起。
众人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给子弹上膛,穿上防弹背心。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祁同伟也穿上了一件为他准备的防弹背心,握紧了配发的手枪。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望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愈发昏暗。
夜幕,即将成为这场缉毒大战最好的掩护。而祁同伟知道,当行动开始的信号响起,将不仅仅是一次抓捕,更是他祁同伟,在这个时空,向命运、向权力,发出的第一次强势宣告!
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气和泥土味的空气,眼神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
猎物,已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