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挽歌 第35章 纯粹容器的诞生

梦境回溯——深渊，时间不明。

深渊没有光。

这不是普通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暗，不是洞穴的黑暗，不是闭上眼睛时的黑暗。深渊的黑暗是一种绝对的、纯粹的、几乎有实体感的存在。它不仅仅是光的缺失，更像是对光的主动否定，是对存在本身的质疑。

在这样的黑暗中，连方向感都会消失。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唯一能确定的，只有黑暗本身——无边无际、永恒不变的黑暗。

沃姆站在深渊的某处。

确切地说，他应该是在深渊中，因为这里没有地面的概念。虚空物质在他周围缓慢流动，像是浓稠的液体，又像是飘渺的烟雾。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凝聚，时而散开，遵循着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规律。

沃姆的白色身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这光芒在深渊中显得如此孤独，如此渺小，仿佛随时可能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但沃姆的意志坚定，他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始终没有熄灭。

他已经在深渊中停留了很长时间。

具体多长，他已经无法准确计算。在这个没有光、没有参照物的地方，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周，也许更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创造容器。

沃姆伸出手，虚空物质在他的指尖聚集。这些物质对他的触碰有反应——它们不是完全死寂的，而是带着某种原始的、微弱的。不是真正的思维，而是一种更基础的东西，一种对存在和不存在的本能感知。

虚空啊，沃姆轻声说，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你是辐光的宿敌，是光明的对立面。在远古时代，你的文明与辐光战斗了无数岁月。虽然最终失败了，但你从未真正消亡。

虚空物质在他手中流动，没有回应。它不会回应，因为它没有意识去理解语言。

沃姆继续说：现在，我需要你的力量。不是用来战斗，而是用来封印。我要创造一个容器——一个用虚空制成的容器，能够容纳辐光而不被侵蚀。

他开始尝试塑造虚空物质。

这不是简单的雕刻或铸造。虚空物质不遵循普通的物理法则，它无法用传统方法塑形。沃姆必须用自己的意志直接影响虚空，用思想来引导它的流动，用概念来定义它的存在。

他在脑海中构想着容器的形态。

应该是虫子的外形——因为容器需要在圣巢中行动，需要能够接受封印仪式。但内部必须完全空白，没有任何心智的结构，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

就像一个空壳，一个有生命但没有灵魂的存在。

沃姆将这个概念投射到虚空中。虚空物质开始缓慢地响应，逐渐聚集成一个模糊的形状。但很快，这个形状就崩溃了，虚空重新散开，回归到原始的流动状态。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沃姆没有气馁。他知道这不会简单。创造真正的生命——即使是没有心智的生命——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他调整了思路，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不是直接塑造形状，而是先建立一个——一个最基础的存在点，一个能够维持虚空物质凝聚的锚点。

虚空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围绕这个核心旋转、聚集。慢慢地，一个小小的、暗黑色的球体形成了。这个球体比针尖还小，但它是稳定的，不会轻易消散。

沃姆感到一丝欣喜。这是进步。

他继续工作，在核心周围添加更多的结构。一层外壳，用来保护核心；一些基础的，用来维持生命活动；一个简单的感知系统，用来接收外界信息。

但绝对不能有思考中枢，不能有任何类似大脑或意识的结构。容器必须能够感知，能够行动，但不能思考，不能产生**。

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太空白，容器就无法行动，无法完成封印的任务。太复杂，容器就会产生意识，就会有心智的裂隙，就会被辐光侵入。

沃姆必须找到那个完美的平衡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果深渊中还有这个概念的话。

沃姆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失败，不断地调整。有些虚空造物太脆弱，刚形成就崩溃了。有些太过活跃，开始产生了类似本能的反应——这意味着它们不够，不够纯粹。还有些完全静止不动，像是死物，根本无法称为。

但沃姆没有放弃。

他是苍白之王，是赋予圣巢虫子智慧的神明，是建立秩序的创造者。如果连他都无法完成这个任务，那就没有人能够拯救王国了。

终于，在无数次尝试之后，第一个稳定的容器诞生了。

它漂浮在沃姆面前，形态类似于一只小虫子。黑色的外壳，简单的四肢，空洞的眼窝。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显示任何情感，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

沃姆仔细检查这个容器。

它有生命——虚空在它体内缓慢流动，维持着最基础的生命活动。它有感知——能够周围的环境，能够感受到沃姆的存在。它甚至有一定的行动能力——当沃姆发出指令时，它能够简单地移动。

但它没有思考。

沃姆用自己的意志探测容器的内部，试图寻找任何心智的迹象。他在容器的中搜寻，寻找任何思考的痕迹，任何情感的波动，任何**的萌芽。

什么都没有。

容器的内部是完全空白的，就像一张从未被使用过的纸，就像一个从未被填充的容器。它存在，但不思考；它活着，但不感受；它感知，但不理解。

第一号容器，沃姆轻声说，合格。

但仅仅一个容器是不够的。

沃姆需要确保这不是偶然的成功，需要确认这个方法是可复制的。而且，他需要多个容器——万一第一个失败了，还要有备用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到最完美的那一个。

于是，沃姆开始大规模的创造。

他利用刚才积累的经验，在深渊中同时孕育多个容器。虚空物质在他的引导下分成无数股，每一股都形成一个核心，每一个核心都逐渐发展成一个容器。

黑暗中，无数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开始出现。

它们从虚空中诞生，从纯粹的黑暗中获得形态。它们没有母亲，没有父亲——它们的是虚空和沃姆的意志。它们生来就没有童年，没有成长的过程，一诞生就是完整的形态。

但并非所有的容器都是合格的。

有些容器在形成过程中就出现了问题。它们的外壳不稳定，虚空物质无法维持形态，最终崩溃回归成原始的黑暗。有些容器诞生后就显示出异常——它们的动作太过活跃，或太过迟钝，或显示出了某种类似本能的反应。

沃姆必须测试每一个容器。

他让容器们执行简单的指令——移动，停止，转身，抬手。合格的容器会准确地执行这些指令，不快不慢，不多不少，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但不合格的容器会显示出问题。

有些容器动作犹豫，仿佛在如何执行指令——这意味着它们有了某种思维过程，不够纯粹。有些容器动作过于机械，完全像是死物在运动——这意味着它们缺乏生命力，无法承受封印的压力。

还有些容器在测试中显示出了更严重的问题。

沃姆注意到，有一个容器在接到指令后，没有立即停下，而是多移动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偏差让沃姆警觉——为什么会多那半步？是指令传达出了问题，还是容器自己了多走一步？

他仔细检查那个容器，用意志探测它的内部。

在容器的核心深处，他发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那不是他设计的，而是容器自己出来的。这个结构非常原始，不能称为，但它是意识的萌芽，是心智的种子。

如果放任不管，这个种子最终会发展成真正的思维能力。而一旦容器有了思维，它就不再纯粹，就会有心智的裂隙，就可能被辐光侵入。

这个容器是不合格的。

沃姆毫不犹豫地判定了它的命运。他撤回了维持容器生命的虚空流，容器的外壳立即开始崩解。黑色的物质重新散开，回归虚空，仿佛这个生命从未存在过。

类似的测试不断进行。

容器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创造出来，一个接一个地接受测试。合格的被保留下来，不合格的被无情地淘汰。深渊的底部开始堆积越来越多的失败品——那些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容器。

它们的外壳散落在黑暗中，有些完全崩解了，有些还保持着形态，但生命已经消逝。它们静静地躺在深渊最底部，没有墓碑，没有记录，甚至没有编号。

它们是为了拯救王国而被创造的，又因为不够完美而被抛弃的存在。

沃姆继续工作，没有停歇。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被抛弃的容器，没有精力去考虑这样做是否残忍。王国正在崩溃，时间在流逝，他必须尽快找到完美的容器。

无数个容器诞生了。

它们从虚空中涌现，像是黑色的潮水。沃姆站在这片黑色的海洋中，逐一检查每一个容器。他的标准极其严格——任何显示出思维萌芽的，任何动作有偏差的，任何结构不稳定的，全部淘汰。

深渊底部的失败品越堆越高。

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

它们堆积成一座小山，然后是一座大山。黑色的外壳相互堆叠，形成了一个诡异的景象——无数个相似的身影，无数双空洞的眼窝，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什么。

但沃姆没有停下。

他知道，在这些失败品中，一定存在着完美的容器。只要继续创造，继续测试，终有一天会找到那个最纯粹的存在。

终于，在某个时刻——

沃姆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容器。

它在一群新诞生的容器中，外表看起来与其他容器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黑色外壳，同样的简单形态，同样的空洞眼窝。但当沃姆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时，他感觉到了某种不同。

这个容器更加。

沃姆无法用更准确的词来描述这种感觉。其他容器虽然也没有思维，但它们的存在总是带着某种——生命的气息，虚空的波动，某种微弱的存在感。

但这个容器不同。

它的存在感几乎为零。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沃姆甚至可能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就像是虚空本身的一部分，完美地融入黑暗中，不产生任何波动，不显示任何特征。

沃姆走近这个容器，开始仔细检查。

首先是外形测试。容器的外壳完美无瑕，没有任何裂痕或不稳定的迹象。虚空物质在外壳内平稳流动，保持着生命所需的最低限度活动。

然后是行动测试。沃姆发出一系列指令，容器准确地执行了每一个。它的动作流畅而精确，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

接着是感知测试。沃姆在容器周围制造各种刺激——光芒、声音、触碰。容器对所有刺激都有反应，但反应完全是机械的，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它看到光芒，但不会被吸引；听到声音，但不会好奇；被触碰，但不会退缩。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心智测试。

沃姆将自己的意志深深地探入容器的核心，搜寻任何思维的痕迹。他检查了容器的每一个，每一个结构，每一处虚空流动的路径。

什么都没有。

没有思维的萌芽，没有意识的种子，没有任何可能发展成心智的结构。容器的内部是完全的空白，比任何其他容器都更加纯粹。

它不仅没有思考能力，甚至连产生思考能力的都没有。它的存在是如此的空，如此的虚，仿佛它根本就不是一个个体，而只是虚空在特定形态下的一个凝聚点。

沃姆退出探测，心中涌起强烈的确定感。

就是它了。

这就是他要找的完美容器——没有心智，没有情感，没有**，没有任何能够被辐光利用的弱点。它是一个真正的空壳，一个活着的虚空，一个能够容纳神明而不被侵蚀的存在。

纯粹容器，沃姆轻声说，为这个特殊的容器命名。

他环顾四周，看着其他数十个刚刚诞生的容器。它们都合格，都可以作为备选。但这个纯粹容器无疑是其中最完美的一个。

如果要选择一个容器来承担封印辐光的重任，那就是它了。

沃姆做出了决定。

他向其他容器发出指令，让它们留在深渊中等待。如果纯粹容器失败了，这些备选容器还可以使用。但现在，他要把纯粹容器带回地面，带回白色宫殿。

纯粹容器需要进一步的培养和训练。

虽然它现在已经是完美的容器，但它还需要获得一些基本的能力——战斗能力，移动能力，以及承受封印仪式的能力。这些训练不会让容器产生心智，而只是让它的身体变得更强，让它能够更好地完成使命。

沃姆带着纯粹容器向上移动，离开深渊的核心区域。

随着他们上升，周围的黑暗逐渐变淡。深渊的最底层是绝对的黑暗，但越往上，虚空的浓度越低，光线也开始出现。

当他们经过深渊中层时，沃姆看到了那座他曾经建造的灯塔。

白色的灯塔矗立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但坚定的光芒。这光芒将虚空压制在更深处，为圣巢提供了一道屏障。但现在，这座灯塔对沃姆来说有了新的意义——它见证了虚空的力量，也见证了容器的诞生。

纯粹容器跟在沃姆身后，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情。它不会感到好奇，不会感到疲惫，不会对旅程产生任何想法。它只是跟随，只是前进，只是存在。

它是完美的工具。

它是王国的希望。

它也是一个悲剧的开始——虽然此刻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继续上升，穿过深渊的边缘，进入圣巢的底层区域。这里已经能看到一些石制的结构，一些废弃的建筑。瘟疫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扩散到这里,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沃姆加快了速度。他需要尽快回到白色宫殿，开始对纯粹容器的训练。时间紧迫，王国的每一天都在继续沦陷。

当他们终于回到白色宫殿时，白色夫人正在花园中等待。

她看到沃姆带回的那个黑色小身影，眼神变得复杂。她能感觉到那个容器的特殊——它的存在感如此微弱，仿佛随时可能消失。这正是一个完美容器应有的特征。

你成功了，白色夫人轻声说，你创造了纯粹的容器。

是的，沃姆回答，这是其中最完美的一个。我在深渊中创造了无数容器，但只有这一个达到了真正的纯粹。

白色夫人走近纯粹容器，仔细观察它。容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害怕也不好奇，只是静静地存在着。

它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白色夫人问。

什么都感觉不到，沃姆确认，它能够感知外界，但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情感反应。它不会害怕，不会喜悦，不会愤怒，不会悲伤。它是完全空白的。

白色夫人伸出手，轻轻触碰容器的外壳。容器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的触碰只是一阵微风。

那它就不会痛苦，白色夫人轻声说，当辐光被封印进它体内时，当它承受神明的挣扎时，它不会感到痛苦。因为它没有能力去感受痛苦。

是的，沃姆说，这正是容器的意义。如果它能够感受，那它就不够纯粹，就无法完成使命。

白色夫人收回手，转向沃姆：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要训练它，沃姆回答，让它变得更强,能够承受封印仪式。这需要时间,但我们已经有了希望。

他看向纯粹容器,眼神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这个容器是他创造的,是虚空和他的意志结合的产物。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像是他的......孩子。但这个生来就被剥夺了一切——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自我。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成为封印辐光的工具。

这是必要的牺牲。

沃姆这样告诉自己。为了拯救王国,为了保护无数的生命,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纯粹容器不会痛苦,因为它没有感受痛苦的能力。它不会悲伤,因为它不知道什么是悲伤。

它会完成使命,然后被永远封印在黑卵圣殿中,直到时间的尽头。

这就是容器的命运。

这就是为了对抗神明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沃姆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纯粹容器发出指令:跟我来。我们要开始训练了。

容器立即跟上,没有任何犹豫。

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它不知道自己将承受的重担。

它不知道自己会成为圣巢历史上最悲剧的存在之一。

它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它没有的能力。

它只是一个容器,一个纯粹的、空白的、为了拯救王国而被创造的工具。

而在遥远的深渊底部,无数被抛弃的容器静静地躺着。它们是失败品,是不够完美的存在,是为了寻找那一个纯粹容器而付出的代价。

没有人会记得它们。

没有人会为它们哀悼。

它们只是实验的副产物,是通往成功之路上的垫脚石。

但它们也曾经活着,也曾经存在过,也曾经在虚空中睁开过空洞的眼睛。

深渊的黑暗吞噬了它们的身影,时间会抹去它们的痕迹。

只有纯粹容器走出了深渊,开始了它注定悲剧的旅程。

这就是容器计划的成果。

这就是沃姆为了拯救王国而创造的希望。

这也是一个即将展开的、更大悲剧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