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飘来,闷闷的,像被厚棉被捂住了似的。
小院里最后一盏灯早灭了,只有清冷冷的月光,顺着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惨白的格子影。林晓禾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瞅着房梁上模糊的木纹。外头山风刮过屋檐,呜呜咽咽的,跟白天集市的嘈杂混在一块儿,在她脑子里乱转。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下下,疼得厉害。
血影楼的阴影子,胡阁主那笑里藏刀的眼神,闵长老拂袖时甩起来的衣角……全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个不停。她翻了个身,薄被子裹在身上,闷得浑身发燥。索性坐起来,披了件外衫,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
院子里的月光正盛,亮得跟泼了一地水银似的。老槐树的叶子被照得发亮,风一吹,沙沙直响。树影在地上晃来晃去,张牙舞爪的,看着竟有点吓人。
她走到井边,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念头,总算是暂时退了下去,只剩下一股子透骨的疲惫。这累不是身上的,是心里的。那根弦绷了太久,磨得生疼。
“吱呀——”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开门声。
林晓禾没回头。这时候能出来的,除了沈墨轩,还能有谁。
脚步声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没再往前凑。她低头看着井水,水面碎光粼粼,能瞧见一角深色的衣摆。
“睡不着?”沈墨轩的声音飘过来,比夜风还淡。
“嗯。”林晓禾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转过身,后背靠在冰凉的井沿上,“脑子里太乱,躺不住。”
月光下,沈墨轩只穿了件深青色单衣,外头松松垮垮罩着件旧袍子。头发用一根木簪随便绾着,几缕黑发散在颈边。白日里那股子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淡了不少,反倒显出几分难得的落拓。
他没说话,也抬头看了眼天。今夜的月色太好了,亮得晃眼,好得让人连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沈公子,”林晓禾忽然开口,声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楚,“你说……咱们能挺过去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她知道,他肯定懂。
沈墨轩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他散落的发丝,掠过线条分明的下颌。“怕了?”他问,语气里没有半分嘲讽,倒像是随口问了句“吃了没”一样平常。
林晓禾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无力:“怕啊。怎么不怕?”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个白印子,“怕护不住商行,怕周先生他们的心血全白费,怕……把大家都拖进泥潭里。”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更怕连累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风吹散了。
沈墨轩转过头看她。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抿得发白。那根总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靠着井沿,竟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弯。像个硬撑着不肯倒下的人,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态。
他心头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了一瞬。
“沈家的事,”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像是说给这夜色听,“比外头传的,要脏得多。”他顿了顿,似乎在琢磨该怎么说,“当年倒台的时候,墙倒众人推。血影楼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真正拿刀的那只手……还藏在暗处。”
这些话,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此刻说出来,语气却意外地平静。
林晓禾抬起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冷硬得像块石头,眼神却飘向远处,像是穿过了这片夜色,看见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我离京的时候,以为斩断些牵连,就能落个清净。”他自嘲似的扯了下嘴角,“现在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有些东西,一旦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
“所以,”林晓禾轻声接话,声音里带着点愧疚,“是我和商行,把你又扯回这摊烂泥里了?”
沈墨轩摇了摇头,目光终于落回她脸上:“没有你们,该来的迟早也会来。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一个最贴切的词,“你们让我看见,这世道除了打打杀杀、争权夺利,还有别的活法。”
林晓禾怔住了。
“你在做的事,”沈墨轩继续说,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让种子按你的法子生根发芽,让灵植的药性更稳,让普通人也能用得上好东西。这条路,看着笨,看着慢,但……”他看着她,眼底映着细碎的月光,亮得惊人,“它是对的。”
林晓禾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胀得厉害。这不是夸她能干,也不是赞她聪明。这是说,她选的这条路,他认,他懂,甚至……他欣赏。
夜风似乎温柔了些,拂过脸颊,带着夜露的微凉。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一直沉到心底,把最后一点茫然和怯懦,都压了下去,“这条路,咱们更得走下去。不管谁来拦,不管用什么法子拦。”
沈墨轩“嗯”了一声,声音极轻,却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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