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骨渡厄 第78章 招供

京市飞往京市的航班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之上。机舱内光线柔和，大部分乘客都已进入梦乡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经济舱靠窗的位置，迟闲川闭目靠在椅背上，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在机舱顶灯下泛着微光，眉头时而紧蹙，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蜷缩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陆凭舟坐在他旁边，翻阅着一本精装版《病理学前沿研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不时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迟闲川苍白的侧脸上。他观察得很仔细：迟闲川呼吸的频率比平时略快，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下颌线绷紧，显示出他在极力忍耐；每一次蹙眉，都伴随着喉结的轻微滚动，那是痛楚加剧的信号。

“感觉怎么样？”陆凭舟合上书，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递过去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时，指尖的温度却比冰凉的瓶身高出不少。

迟闲川缓缓睁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强撑的笑意。他接过水，小口抿了一下，润了润干涩的嘴唇，才扯出一个懒洋洋的弧度：“还行，死不了。就是这阴蚀蛊……比桑阿娅那老婆子还磨人，一阵一阵的，跟有节奏地拿冰锥子戳骨头缝似的。”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陆凭舟，眼神里带着点促狭，“陆教授，你这‘特效止痛药’效果持久性不行啊，下了飞机就得失效？看来得申请个专利，改进一下配方，争取做到‘一次注入，长效无忧’？”

“喝点水？”陆凭舟的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迟闲川面前。

迟闲川缓缓睁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痛楚。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接过水，小口啜饮了一下，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谢了，陆教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坐在过道另一侧的方恕屿闻声抬起头，他正埋头整理着从南疆带回的关键物证：那张描绘着蜕仙门仪式的兽皮拓本被小心地夹在硬质文件夹里；魏九在落魂渊洞窟内那份语焉不详但指向性极强的口供摘要打印稿；还有几个封装袋，里面是桑阿娅竹楼里找到的、带有特殊草药残留和不明粉末的容器碎片照片。看到迟闲川的状态，方恕屿眉头紧锁，担忧地问：“闲川，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要不要叫空乘拿点止痛药？”

“没事儿，方队，”迟闲川摆摆手，试图驱散脸上的阴霾，重新挂上那副惯常的惫懒笑容，只是这笑容此刻显得格外虚弱，“这点小疼小痒，还死不了人。”

陆凭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没听懂迟闲川话里的调侃和暗示。他没有接话，只是将平板电脑稍微移开一点，视线落在迟闲川紧握的双手上，那指关节的用力程度显示着主人正在承受的痛苦。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在方恕屿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朝迟闲川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他想再次通过十指相扣的方式，为迟闲川输送阳气，压制蚀魂蛊。

迟闲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过道另一边，一位大妈正打着盹；前排的小孩在玩平板；斜后方，方恕屿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兽皮拓本的照片和魏九口供的摘要……虽然没人特别注意他们这边，但在飞机这种密闭的公共空间，两个大男人十指相扣……这画面实在太过引人遐想。

迟闲川自己脸皮厚，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他太了解陆凭舟了——这位陆教授，严谨、自律、甚至有点轻微的洁癖和社交距离感，骨子里刻着“体面”二字。让他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亲密”举动，哪怕是为了救命，恐怕也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事后想起来都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想到这里，迟闲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手腕一翻，灵巧地缩了缩手，同时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反手轻轻拍了拍陆凭舟的手背，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没事，陆教授，”他压低声音，脸上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贴？“真不用。这会儿就是一阵一阵的，不是特别难忍，我能扛住。再说了，”他朝四周努了努嘴，用气声道，“这大庭广众的，咱俩手拉手……影响多不好？万一被哪个小报记者拍到，明天头条就是‘京大教授与神秘道士万米高空十指紧扣，疑似……’啧啧，陆教授你一世英名可就毁我手里了。我可赔不起。”

他故意把话说得轻松又暧昧，试图化解这微妙的尴尬。实际上，体内那股阴寒蚀骨的痛楚正像潮水般一**涌来，让他恨不得立刻抓住陆凭舟的手汲取温暖。但他忍住了。他不想让陆凭舟为难，更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让陆凭舟因为他而陷入不必要的窘迫。

陆凭舟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迟闲川手背微凉的触感。他看着迟闲川强颜欢笑的脸，看着他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他当然知道迟闲川在硬撑，也知道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有对迟闲川身体状况的担忧，有对他此刻“体贴”举动的……一丝异样感，还有一种自己似乎被“小看”了的微妙不悦。

他沉默地收回手，重新拿起书本，语气平淡无波：“随你。坚持不住的时候，说一声。” 说完，他便不再看迟闲川，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翻书的指尖，似乎比平时用力了些。

迟闲川看着他这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重新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舷窗上，努力对抗着体内的寒潮。

坐在过道另一边的方恕屿，虽然低着头看资料，但眼角的余光却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内心疯狂吐槽：‘我去！这什么情况？！一个想给，一个不让给？还扯什么影响不好？迟闲川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影响？！陆凭舟你居然还真把手收回去了？！你俩这推拉……是在演偶像剧吗？！南疆分开才一天！这关系进展速度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片场的观众，完全看不懂这俩“顾问”之间的剧本了。

飞机平稳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舱门打开，一股熟悉的、带着北方干燥气息的空气涌入。迟闲川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脚步虽然有些虚浮，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脸上也重新挂起了那副懒洋洋、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方恕屿和陆凭舟紧随其后。

机场外，早已有市局的警车等候。其中一辆特制的押解车格外显眼，车窗玻璃是深色的防弹玻璃，看不清内部。方恕屿快步上前，与押解车的负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确认了魏九的状态——依旧处于昏迷中，但生命体征平稳。

“直接回局里，突审！”方恕屿雷厉风行，没有丝毫耽搁。三人连同押解魏九的车辆，一路风驰电掣，驶向京市公安局。

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

灯光惨白刺眼，空气凝滞。魏九被固定在特制的审讯椅上，双手双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经过长途押解和短暂的苏醒，他显得更加萎靡，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疲惫，早已没了在落魂渊洞窟里那点强装的镇定和阴鸷。

方恕屿坐在主审位，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刑警特有的压迫感。陆凭舟坐在旁边，面前摊开着笔记本，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如同在观察一个复杂的病理标本。迟闲川则靠墙站着，双臂环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地锁定着魏九，仿佛能穿透他佝偻的身体，看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他需要亲自确认一些细节。

“魏九，”方恕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审讯室的寂静，“这里是京市公安局。你在南疆黑水菁的所作所为，证据确凿。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关于蜕仙门、关于陈开、关于那个‘上师’的一切，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

魏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方恕屿冷峻的脸，又掠过陆凭舟毫无表情的面容，最后落在靠墙的迟闲川身上。当看到迟闲川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时，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如同在落魂渊洞窟里被那双眼睛凝视时一样，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也烟消云散。

“我……我说！我都说！”魏九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是陈开！是京市的陈先生介绍我认识上师的！大概……大概一年半前，他在我那个‘静心斋’淘换古玩，聊得投机……他知道我对南疆蛊术感兴趣，就说他认识一位真正的高人，懂很多失传的秘术……”

方恕屿：“陈开具体怎么跟你说的？关于那个上师？”

魏九：“他……他说上师是隐世高人，精通各种古老的秘法，尤其擅长蛊术和……和一些沟通阴阳、逆天改命的法门。他说上师正在寻找有天赋的合作伙伴，一起研究一些……‘伟大的事业’。我当时……鬼迷心窍了，就答应了见面。”

陆凭舟推了推眼镜，插话问道：“见面地点？上师的外貌特征？你们如何联系？”

魏九：“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市郊区一个很偏僻的茶楼包间……上师……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脸，声音很低沉，像是故意压着的。穿得很普通，像个普通老头，但那双眼睛……很吓人，像……像能看透人心。联系……都是用‘传音蛊’，陈先生给我的子蛊，母蛊在上师那里。需要联系时，用我的血滴在子蛊上，心里想着要说的话，上师那边就能感应到。”

方恕屿：“上师让你在黑水菁做什么？那些蜕灵蛊是怎么回事？”

魏九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他给了我一些特殊的蛊卵，让我带回黑水菁，用寨子里的‘阴煞水’和特定的仪式培育……他说这些蛊虫成熟后，能帮我们沟通蛇神，获得力量……我……我按照他给的方子，用乌梢蛇的精血和魂魄滋养蛊卵……后来……后来蛊虫真的变了，变得很厉害，但也很邪门……它们需要……需要活人的精气和怨气才能更快成熟蜕变……”他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和悔恨，“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只是被他们利用了！上师和陈先生才是主谋！他们提供那些邪门的仪式方法，还有……还有医学知识！对！医学知识！陈先生懂很多西医的东西，上师懂中医和苗医，他们告诉我怎么配药，怎么用那些仪器……怎么让祭品……让祭品在仪式中保持‘活性’更久，让蛊虫能吸食更多的……东西……”他语无伦次，但关键信息清晰。

陆凭舟眼神一凝，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医学知识支持邪术仪式……保持祭品活性以延长蛊虫吸食时间……这符合蜕灵蛊的寄生特性描述。”

迟闲川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魏九，陈开和那个上师，除了蛊术和这些邪门歪道，他们还对什么感兴趣？比如……特殊命格的人？”

魏九猛地抬头看向迟闲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怎么知道？对！陈先生……他好像对八字啊、命格啊特别着迷！他跟我聊天时，经常拐弯抹角地打听我们寨子里有没有什么命格特别的人，比如什么‘纯阴’、‘纯阳’、‘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或者体质特殊，容易‘撞邪’、‘通灵’的……他说上师在研究一种‘蜕凡成仙’的法门，需要特殊的‘材料’……但我懂规矩，没敢多问具体为什么，只知道他们好像一直在找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