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骨渡厄 第46章 潜伏

方恕屿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对着躺椅方向低声问道：“闲川，你……是不是也看得出来？”他指的是沈默的事。

迟闲川没有睁开眼睛，声音带着刚躺下的慵懒，却清晰无比：“嗯，不难看出来。是那个沈默吧？”

方恕屿沉默，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名字被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依旧在他心底掀起波澜。

迟闲川缓缓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他侧头看向方恕屿，声音依旧懒散，说出的话却通透得直指人心：“生离死别，最难过的，莫过于他不知道你的心思吧？不过这话现在说出来也没用，人都走了。”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方恕屿，“倒不如你自己正视内心来得实在。藏着掖着，拧巴着自己，给谁看呢？给祖师爷看吗？”

方恕屿一愣：“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迟闲川听着他说的“你们”，想起了刚才张守静也在前院，瞬间就猜到了大概。他不在意的笑了笑，重新闭上眼睛：“这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张守静那小子，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虽然十几岁就皈依入了月涧观，但人情世故懂得少，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难免会说漏嘴。再说了，”他语气带着点调侃，“方警官，你本来就不是那种能把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你那双眼睛，藏不住事。我估计啊，连恕知都能看出来一二。”

方恕屿看着迟闲川那副“这都不是事儿”的懒散模样，再回想自己刚才因为张守静一句话就失态的反应，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拧巴，多放不下。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站起身，对着躺椅方向拱了拱手，脸上重新露出爽朗的笑容：“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得是大师解惑，豁然开朗啊！”

迟闲川翻了个白眼，连眼皮都懒得抬：“快拉倒吧！大师？我可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大师！叫我大师，听着跟损我似的！浑身不自在！”

方恕屿乐了：“嘿，夸你还不乐意了？你这人真没意思，那叫你什么？迟半仙？迟真人？”

“有意思能当饭吃？？叫我迟闲川。”迟闲川懒洋洋地摆摆手，“或者……叫你一声方副局？我叫着就挺顺口。”他指的是方恕屿升职。

方恕屿大咧咧地笑道：“行啊！借你吉言！等我真当上副局那天，第一个请你喝酒！管够！”

迟闲川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啧，有的时候，我发现你方恕屿的脸皮，比我还厚。”

方恕屿笑骂一声：“滚蛋！”

几天后，按照计划，行动在月涧观进行。这是陆凭舟的提议。他冷静地分析道：“警局的Ip地址太过敏感，容易被对方察觉。月涧观地处凤岭山，属于风景区居民区范畴，没有公共wIFI，使用流量上网，Ip地址定位在凤岭山区域非常合理。虽然距离李果儿案发现场不远，但正因为近，反而不会引起过多怀疑——谁会想到警方会在案发地附近的山上道观里进行网络侦查？” 这番缜密的逻辑让迟闲川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陆教授的脑子确实好使。

这天下午，月涧观前院石桌旁围坐了一圈人。方恕屿、吴封、文元元、陆凭舟都来了，加上月涧观的迟闲川、赵满堂、刘鹤山和张守静，小小的院子显得有些拥挤。文元元带来了警局技术队配置的笔记本电脑和便携式移动热点。

迟闲川被方恕屿按在电脑前，负责“指导”赵满堂操作。然而，这位电子白痴很快就暴露了本性。他看着屏幕上复杂的界面和密密麻麻的图标，一脸茫然。文元元帮他打开了苏婉儿粉丝群的界面，让他输入赵满堂新注册的账号“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申请入群。

迟闲川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像戳什么危险物品一样，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戳着键盘上的字母键。他试图输入“tongkulamexiaobeishanglamoda”，结果刚按了“t”，就按到了切换键，屏幕瞬间变成了大写“t”，他皱着眉又去按切换键，结果不小心按到了旁边的键，输入法又变成了英文……折腾了半天，屏幕上只出现了“toNGKU LAm”几个乱七八糟的字符。

“……” 众人看得一头黑线。

“啧，麻烦！”迟闲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把电脑推给旁边一脸无语的赵满堂，“这破玩意儿还没我那诺基亚好使！满堂，你来！密码是六个8！”

赵满堂无奈地接过电脑，一边熟练地输入账号密码，一边吐槽：“让大家见笑了啊，我家川哥，就是个电子产品黑洞！他能用明白他那古董手机和厨房里的微波炉，已经是科技史上的奇迹了！”

方恕屿看着迟闲川那副理直气壮嫌弃电脑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还有你迟闲川不会的东西！真是活久见！”

迟闲川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重新躺回他的竹椅，抱着小白顺毛：“怎么了？人无完人。不信你问问陆教授，他肯定也有不会的。” 他把矛头指向了一旁安静坐着的陆凭舟。

陆凭舟今天没有戴眼镜，那双深邃的眼眸少了镜片的阻隔，显得更加锐利沉静。他闻言，目光平静地看向迟闲川，声音清冷无波：“确实人无完人。但连最基本的电脑输入法都不会使用，甚至需要他人代劳，这种程度的‘不会’，确实罕见。” 语气平淡，却字字扎心。

迟闲川被噎了一下，撇撇嘴，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这就是在嘲笑！毫无同事爱啊！满堂，赶紧的，别理他们！”

文元元接过在电脑上操作起来，很快帮赵满堂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平台账号。用户名就叫“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头像选了一张网上找来的、极其忧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侧脸剪影非主流风格。个人简介写着：“人生就像一碗苦瓜拌黄连，苦上加苦，悲伤逆流成河。倒霉体质，日常水逆，求抱团取暖。”

“好了，满堂，用这个账号申请加入‘婉儿酱守护后援会3群’。”文元元将键盘推到赵满堂面前。

赵满堂看着键盘上密密麻麻的按键，咽了口唾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键盘上敲打了起来。他输入“婉儿酱守护后援会3群”，搜索，找到，点击申请加入。动作笨拙，但总算完成了。

“申请理由写什么？”赵满堂问。

“就写：‘看了婉儿酱的直播，感觉找到了组织，求收留。’”方恕屿说道。

赵满堂依言输入，点击发送。接下来就是等待。众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电脑屏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满堂紧张得手心冒汗。迟闲川怀里的黑猫小白似乎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继续睡。陆凭舟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在观察一个精密的实验过程。

大约过了十分钟，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提示框：【管理员“婉儿的小甜心”已同意您加入群聊“婉儿酱守护后援会3群”】。

“进了！”赵满堂激动地低呼一声。

文元元立刻接管了鼠标，点开群聊界面。这是一个五百人的大群，此刻在线人数显示有两百多人。群消息不算特别活跃，但也不算冷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电脑屏幕上。

【群管理】婉儿酱的小助理：欢迎新朋友 @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 加入我们温暖的大家庭！撒花~ 家人们要关爱新朋友哦！婉儿酱看到有新家人加入也会很开心的！(づ￣ 3￣)づ

【婉儿酱的腿部挂件】：欢迎新人！新人爆照！报三围！(狗头.jpg)

【午夜游魂】：欢迎欢迎！新人也是被婉儿酱的魅力吸引来的吗？昨晚的直播切片看了没？超刺激！

【求婉儿酱翻牌】：欢迎新人！话说婉儿酱啥时候开播啊？等得花儿都谢了！

【灵异爱好者007】：新人好！最近京市不太平啊，凤岭山那边听说又出事了？婉儿酱下次直播能不能去那边探探？

【吃瓜不吐籽】：楼上 1！听说死得可惨了！舌头都没了！婉儿酱去的话记得多带点护身符啊！

【佛系小透明】：阿弥陀佛，楼上别吓唬新人……不过最近是有点邪门，西郊那个古宅听说又有人失踪了？婉儿酱上次去就差点出事……

【小小酥】：@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 新人你好呀！看你的Id……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啦？感觉负能量满满的样子？(抱抱.jpg)

【蝉鸣不过夏天】：欢迎。Id确实挺丧的。生活不如意十之**，看开点。

【婉儿酱的小助理】：大家注意群规哦~ 不要传播未经证实的恐怖消息，营造积极向上的群氛围！爱你们！(比心.jpg)

赵满堂看着飞快滚动的群消息，有点手足无措，抬头看向方恕屿和迟闲川：“这……这怎么回啊？我要不要说话？”

陆凭舟冷静地开口：“按兵不动。一个真正丧气、阴郁的人，不会刚进群就热情回应。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先观察。”

迟闲川也点点头：“嗯，先当个透明人。看看谁会主动来‘关心’你。”

赵满堂只好耐着性子，装作掉线，默默窥屏。群里的话题很快又转到了苏婉儿的直播安排、新发现的灵异地点，以及对近期两起案件的猜测上，气氛时而兴奋，时而带着点刻意营造的恐怖感。

过了一会儿，那个Id叫【小小酥】的人果然又单独@了赵满堂。

【小小酥】：@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 还在吗？感觉你好像不太爱说话？是不是最近总是遇到倒霉事啊？说出来大家帮你分析分析？有时候说出来就好了呢！

迟闲川瞥了一眼屏幕，对赵满堂说：“回她。就按你以前那衰神附体、喝凉水都塞牙缝的倒霉劲儿说，越惨越好，越细节越好。记住，你现在是个被生活蹂躏得怀疑人生的倒霉蛋。”

赵满堂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他回想起了没来月涧观之前那段“人形自走霉运”的黑暗岁月：

【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唉……别提了。最近真是倒了血霉了。出门踩狗屎都是轻的，喝口水都能呛到肺管子。前两天骑共享单车，链子掉了，摔了个狗吃屎，手机屏也碎了。昨天去面试，路上被鸟屎砸中头，到了地方发现公司倒闭了。晚上回家，钥匙断在锁眼里……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唯一一件能穿出门的t恤还被老鼠啃了个洞……感觉全世界都在针对我……活着好累……(大哭.jpg)

他这段“血泪史”一发出去，群里顿时热闹起来。

【婉儿酱的腿部挂件】：卧槽！兄弟你这……也太惨了吧！抱抱！(摸摸头.jpg)

【午夜游魂】：……兄弟，你这霉运，可以去买彩票了，说不定负负得正？

【吃瓜不吐籽】：哈哈哈虽然很惨但是对不起我笑了！被鸟屎砸中是什么体验？

【佛系小透明】：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业障缠身啊！建议去庙里拜拜，念念经。

【小小酥】：天啊！抱抱你！真的好惨！(心疼.jpg) 不过别灰心啊！否极泰来！说不定好运就在前方呢！要不要试试婉儿酱上次直播推荐的转运水晶？我买了感觉还不错！

【求婉儿酱翻牌】：转运水晶 1！虽然贵了点，但效果杠杠的！

【灵异爱好者007】：感觉你这不止是倒霉啊……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建议找个大师看看！西城那边有个王半仙听说挺灵的！

【蝉鸣不过夏天】：@痛苦辣么小悲伤辣么大 看你的描述，似乎不只是运气问题，更像是……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认知偏差？长期处于这种负面情绪和极端倒霉的状态下，很容易产生心理问题，比如焦虑症、抑郁症之类的。建议你先别急着求神拜佛，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看看。我们京市康宁医院的外科主任陈开医生，虽然是外科医生，但他对心理学也很有研究，尤其擅长疏导这种由生活挫折引发的心理障碍。他为人正直，收费合理，不会像外面那些江湖郎中乱收费。你可以去挂他的号看看，比求神拜佛靠谱多了。

当“蝉鸣不过夏天”这条消息跳出来时，一直紧盯着屏幕的文元元瞳孔猛地一缩，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出资料库。吴封也凑了过来。

方恕屿、迟闲川和陆凭舟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锐利的精光！

陈开？！康宁医院外科主任？！他会心理学？！还擅长疏导心理障碍？！

这个信息，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案件调查中一个被忽略的角落！一个外科医生，懂心理学，而且被“热心群友”推荐给一个“心理可能有问题”的新人……这真的是巧合吗？

方恕屿立刻压低声音对文元元下令：“元元，立刻查！康宁医院外科主任陈开的所有资料！尤其是他的专业背景、人际关系、近期动向！还有这个‘蝉鸣不过夏天’的Id，重点追踪！”

“是！”文元元手指如飞。

迟闲川眯起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个Id，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外科主任……懂心理学……呵，有意思。看来这位陈主任，不仅会拿手术刀，还很会……‘看’人心啊。”

陆凭舟推了推鼻梁上不知何时又戴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一个外科医生，跨界研究心理学，还在粉丝群里被‘无意’推荐……这线索，来得太‘及时’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赵满堂看着屏幕上那条信息，又看看周围瞬间变得凝重的气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我的妈呀……这九千块……好像真不好赚啊……” 他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前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文元元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以及每个人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案件的迷雾，似乎被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群聊信息，撕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