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四小时,凌晨三点十七分。
铁壁要塞地下三层,B-7区临时医疗站。
这里原本是物资转运仓库,挑高八米的空间里此刻挤满了人。浓烈的消毒水、血腥、止痛药剂和汗液混杂的气味,在低效运转的空气循环系统作用下凝滞不去。惨白的应急灯光下,数十张行军床整齐排列,每张床上都躺着缠满绷带、身上连着各种导管和监控设备的伤员。痛苦的呻吟、压抑的抽气、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医护兵急促的脚步和低语,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更深处用防水布临时隔开的“重伤监护区”门口,红色的指示灯静静亮着。
陆明镜背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坐在走廊的地上。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备用作战服,但没穿外套,左臂从肩膀到手腕缠满了渗透出淡黄色药渍的绷带,右手掌的伤口也做了处理。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了,露出底下缺乏血色的皮肤和眼底浓重的青黑。他微微垂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墙壁一道新鲜的、仿佛被巨兽利爪刮过的深刻划痕上。
掌心的碎片很安静,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恒定的温热,像即将燃尽的余烬。脑海中那些爆炸般的规则光影和那双淡漠的暗金眼眸,似乎也随着这死寂的疲惫一起沉入了意识深处,不再时刻翻腾,但留下了某种冰冷、沉重的“质”,沉甸甸地压着。
“陆明镜?”
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迟疑。
陆明镜缓缓抬起头。是顾清影。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本精致的学院作战服沾满了灰尘和可疑的深色污渍,袖口撕裂,脸上有几道细小的血痕,长发有些凌乱地束在脑后。她手里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军用合成食品杯,看着陆明镜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的黯然。
“嗯。”陆明镜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他试着动了动,想站起来,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眉头微微一皱。
“别动。”顾清影在他旁边靠墙坐下,将一杯“高热营养糊”递给他。粘稠的灰褐色糊状物散发着人工香料和蛋白质的味道,但在此时此地,却是实实在在的热量来源。“我刚从那边过来,”她用下巴指了指重伤监护区,“柳青青在里面帮忙,她让我告诉你,赵金刚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全身多处骨折,内脏出血,颅脑损伤,但生命体征算是扛过了最危险的第一波。要塞的医疗官说他体质底子好得吓人,换个人早没了。不过……”她顿了顿,“完全恢复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可能会留下一些……永久性的损伤。”
陆明镜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他没说话,只是慢慢点了点头,用力捏紧了杯壁。赵金刚推开他,用身体和那面新盾牌挡住猛犸冲撞的画面,碎片般在脑海中闪过。那面盾牌……应该已经变成满地碎渣了。
“你们队那个唐灵儿,轻微脑震荡,左脚踝扭伤,也在休息。柳青青自己就是累脱了力,加上精神力透支,打了两针营养剂和镇静剂,被医疗官强制按在隔壁空床上休息了。”顾清影补充道,自己也喝了一口那味道感人的糊糊,眉头都没皱一下,“你们这次……搞出的动静太大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眼神看向陆明镜时,带着探究。矿井的事或许还是机密,但后面那场席卷哨站-11的防御战,以及最后那让所有参战者灵魂冻结的高空对峙,是瞒不住的。尤其是最后,那如同神罚降临又莫名消散的恐怖威压,以及朔风尊者化作银光坠落、生死不知的景象……足以在短时间内传遍整个前线。
陆明镜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糊状物。“你们呢?损失大吗?”
顾清影沉默了几秒。“我们‘琉璃’小队当时在‘哨站-09’附近执行侦察任务,兽潮爆发时被卷入边缘。死了两个外聘的辅助人员,李慕白断了两根肋骨,我的一个学妹左臂被冰刺穿透,可能要截肢……”她语气平静,但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沈凌霄的队伍在更东边,听说和一股中型兽潮正面撞上,杀了出去,但具体伤亡不清楚。战无极……他带着‘破军’小队,好像接了个秘密突袭任务,在你们那边打起来之前就出发了,现在还没消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天南这次来的四十七个试炼学员,分散在十几个哨所和任务点。初步统计……确认死亡九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十五人以上。这才……第十天。”
冰冷的数字,代表着曾经鲜活的生命,是同学,是竞争对手,也可能是一起上过课、切磋过的面孔。现在,他们成了伤亡报告上的一行行代码,成了即将发回学院的阵亡通知书上的名字。
走廊里一时只剩下远处伤员的呻吟和仪器的滴滴声。
“我以前觉得,”顾清影忽然开口,声音飘忽,“武院大比就是天,赢了就是一切。来了这里才知道……那些输赢,那些排名,在真正的生死和这种……这种……”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最后那超越理解的力量,“在这种东西面前,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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