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一行,离开彭城后,继续前往下邳城。
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山梁,视野豁然开朗。
苍茫大地在眼前铺展,一条浑浊的大河蜿蜒东去,河畔雄踞着一座巍峨城池。
灰黑色的城墙厚重如山,箭楼如林,旌旗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城头那面“吕”字大旗尤为醒目。
下邳城!
曹昂掀开车帘,温热的风挟着水汽扑面而来。
他眯起眼睛,目光掠过那高耸的城楼,心中不由低语:“白门楼……”
历史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吕布被缚的狼狈,曹操的犹豫,刘备的致命一击……当真是天命难违。
“子修,怎么了?”邹缘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问道。
她已重新梳妆,换了件轻薄的夏衫,更显沉静温婉。
“无妨,”曹昂回头对她一笑,顺势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只是看这城楼甚是坚固,不知能经得起几番风雨。”说话间,手指在她腰间轻轻一挠。
“呀!”邹缘轻呼,脸颊微红,嗔怪地拍开他的手,“正经些!快到了。”
曹昂笑着坐直,眼底却闪过一丝锐光。
玩笑归玩笑,此行的凶险他心知肚明。
车队在城门外被拦下。守门小校尉神色倨傲,目光扫过曹昂华贵的车驾和随行精锐的虎卫,粗声喝道:“来者何人?验看通关文牒!”
吕虔早已下马,上前一步,将曹操签发的文书与曹昂的印信递上:“军爷辛苦。我家公子乃朝廷钦点巡边使、曹司空嫡长子曹昂,奉旨巡视,安抚流民。途径贵地,特来拜会温侯,还请通传。”
“曹司空的大公子?巡边使?”小校尉脸色一变,倨傲之色稍敛,仔细查验了文书印信,确认无误后,语气缓和了些。
“既是曹使君,请稍候,容末将通禀。”
他转身对部下低声吩咐几句,一名士卒立刻快步奔入城内。
等待间隙,曹昂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周遭环境。
守城士卒衣甲略显单薄,额角沁着汗珠,带着几分夏日驻防的疲惫;
过往百姓大多面带倦色,行色匆匆,可见吕布治下民生多艰,氛围并不轻松。
“缘缘,”他稍稍侧身,对邹缘低笑道,“瞧那守门的小校,面色潮红,气息急促,显是暑热耗气之兆。回头你不妨开一副清暑益气的方子赠他,保管他感激不尽,下回再见我们,手都得客气三分。”
邹缘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扬起。
不多时,城内蹄声嘚嘚,一队人马驰出。
为首将领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着轻便皮甲,腰悬长刀,举止间透着一股沉稳干练的悍将之气。
他策马至车前,利落地翻身下马。
“末将张辽,奉温侯之命,恭迎曹公子大驾!”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张辽!张文远!
曹昂眼睛一亮,推开车门,亲自下车相迎。
这位曹魏未来的“五子良将”之首,比任何画像或想象中都更显英伟,气质沉毅,目光清明,绝非池中之物。
“张将军不必多礼!”曹昂上前一步,热情地托住张辽抱拳的手臂,感受到其甲胄下坚实的力量。
“久闻将军忠勇智略,威震边陲,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不虚!有劳将军亲迎,昂心中甚愧!”
张辽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位曹家公子、朝廷使臣,竟如此谦和热情,毫无世家子弟的骄矜之气,与传闻中勇武直率的形象颇有不同。
他连忙道:“使君言重了。温侯已在府中略备薄宴,为公子接风洗尘。请公子随末将入城。”
“哦?温侯太客套了!”曹昂笑容愈盛,心中却暗道:接风宴?只怕是场鸿门宴吧。
车队缓缓入城。
曹昂与张辽并肩而行,看似随意地寒暄,实则句句留心,巧妙打探着城中虚实,并不动声色地释放着善意与敬意。
这可是未来威震逍遥津的名将,孙十万的一生之敌。
这等股肱之臣、忠贞之将,若能结下善缘,自是再好不过。
“张将军威名,昂在许都亦有耳闻,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听闻将军麾下兵马操练精熟,陷阵营更是锐不可当,改日若得闲暇,定要向将军请教一二。”
张辽闻言,神色复杂,旋即恢复如常:“使君谬赞。陷阵营乃高顺将军一手操练,确为百战锐士。”
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异样。
看来高顺这位忠直之将,在吕布麾下果然不是那么顺心。
他立刻顺势接道:“高顺将军?可是那位治军严明、号令如山的高将军?久仰其名!如此良将,温侯能得其辅佐,真乃如虎添翼!”
张辽微微颔首,未再多言,但看向曹昂的目光中,悄然多了几分审视与衡量。
这位曹使君,似乎很懂得如何说话。
很快,车队被引至一处颇为清幽宽敞的驿馆安顿。
驿馆管事姓王,是个面容干练的中年人,带着仆役殷勤上前接待。
“公子一路劳顿,请先稍作歇息。温侯晚宴设于酉时正刻,届时末将再来迎请公子。”张辽安排妥当,便拱手告辞。
驿馆房间宽敞,窗明几净,微风透过竹帘带来些许凉意。
曹昂刚坐下饮了半盏凉茶,王管事便小心翼翼入内听候吩咐。
“曹使君,夫人,若有任何所需,但凭吩咐。”王管事态度恭谨。
“甚好,有劳王管事了。”曹昂放下茶盏,目光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观管事气色,似有倦意,可是近日公务繁忙?”
王管事一愣,没料到这位年轻贵使如此细致,竟关心起自己,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谢使君垂询,小人……实在是家中内子近日感染暑热,呕吐不止,小人心中焦灼,以致……”
“暑湿呕吐?”邹缘闻言,眸中顿时泛起关切之色,医者本能启动,“可伴有发热、头痛?胸闷腹胀?舌苔可见厚腻?脉象是否濡数?”
她一连串专业询问,让王管事一时怔住,但见这位使君夫人气质高雅,问询却如此精准在行,连忙恭敬回答:
“夫人所问极是!正是发热头痛,胸闷不欲饮食,舌苔厚腻,脉象小人却不甚懂了。城中郎中请了几位,药汤服下不少,总不见断根,反反复复……”
邹缘微蹙秀眉,看向曹昂。
曹昂心中了然,面上则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原来如此。相逢即是有缘,我家夫人于医道略有心得,尤善调治此类时令之疾。王管事若信得过,便让夫人去为尊眷看一看如何?”
邹缘亦柔声道:“若管事不弃,妾身愿尽力一试。”
王管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朝廷使臣的夫人,身份何等尊贵,竟愿为他那寒微的内子诊病?
他激动得当即就要跪拜:“夫人大恩!小人感激不尽!这边请,这边请!”
曹昂安然受礼,对邹缘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不多时,邹缘返回,面有倦色,但眼神清明。
“如何?”曹昂递上一杯凉茶。
“暑湿挟滞,阻遏中焦。前医方剂过于温燥,反助暑邪。我重新拟了方子,以藿香正气散化裁,佐以清解之品。”
邹缘语气沉静,透着笃信,“依此调理,三两日应可大有起色。”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王管事便激动万分地再次进来,对着邹缘深深一揖到地:“神乎其技!夫人真乃神医!内子服药后不过片刻,已然呕止热退,胸腹舒畅!小人真不知如何报答夫人恩德!”
他再看向邹缘的眼神,已满是敬服与感激。
“管事不必挂怀,医者本分而已。”邹缘温言扶起他。
曹昂在一旁看着,眼中笑意更深,这神医夫人的人设算是立住了。
恰在此时,他似不经意般问向一旁侍候的驿馆小吏:“小哥,闻温侯府中新纳一位夫人,姿容绝世,尤擅歌舞,不知今日这接风宴,我等可有眼福,得见天人姿容?”
那小吏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回道:“使君说的必是貂蝉夫人了。唉,怕是难喽。”
“哦?此话怎讲?”
“唉,”小吏叹了口气,“温侯性子急……貂蝉夫人性子又烈。前些时日不知为何事,言语间冲撞了温侯,受了些斥责。加之侯府中严夫人与曹夫人那边……唉,总之,貂蝉夫人近来深居简出,等闲不见外客了。”
卧槽!吕布你个莽夫!暴殄天物啊!家暴?冷暴力?排挤?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蝉小姐姐正在遭遇职场霸凌!
我这自带的人妻光环岂不是天克这种局面?
他强压下心头如同追星成功般的激动,猛地转向正在细心整理药箱的邹缘,眼睛亮得惊人,“缘缘!”
“看来咱们这下邳城之行,比预想的还要精彩万分啊!今晚温侯这顿接风宴,怕是佳肴遍地,美酒醉人,定然风味独特,值得好好品味一番!”
邹缘抬头,对上他闪烁着莫名光彩的眼睛,柔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