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黑色的奥迪,在几辆警车的低调护卫下,平稳驶向京州市委办公大楼。
车后座。
田国富闭目养神。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某种沉闷压抑的战鼓。
孙连城坐在他身旁,目光平静地投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与行人。
一路无话。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沉重的语言。
这沉默里,是托付,是期待,更是千钧重压。
“京州的水,比你原来的光明区要深。”
临近办公楼,田国富突然睁开双眼,声音嘶哑。
“底下有多少暗礁,多少漩涡,没人说得清。”
“你这块石头扔下去,是激起千层浪,还是沉下去连个响都没有,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孙连城收回目光,迎上省纪委书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田书记,石头太小,才会被水淹没。”
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如果扔下去的,是一座山呢?”
田国富的嘴角变化了一下,旋即隐没在严肃的表情里。
他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小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狂。
不过,他喜欢。
车队无声地驶入京州市委办公大院,没有鸣笛,却自带一股令人侧目的强大气场,最终稳稳停在了市委大楼前。
台阶之上,以市委书记李达康为首的京州常委班子,早已在此等候。
车门打开。
田国富率先下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紧接着,孙连城从另一侧下来。
他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眼神平静地扫过面前这一张张,本应熟悉,此刻却带着审视与陌生的面孔。
“国富书记,欢迎来京州指导工作。”
李达康大步迎上,和田国富用力握了握手,眼神却掠过孙连城。
这个孙连城,终于来了!
李达康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
他迫切需要一把快刀,帮他斩断束缚京州发展的**锁链。
但他又不确定,孙连城,究竟是那把趁手的刀,还是一把随时可能伤到自己的手术刀。
“达康同志,我今天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是来送人的。”
田国富拍了拍李达康的手臂,侧过身,把孙连城让到了身前。
“孙连城同志,今天起,就正式交给你们京州班子了。”
“欢迎连城同志。”李达康伸出手,脸上是公式化的热情。
“达康书记,以后请多指教。”孙连城伸手相握,不卑不亢。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短暂,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电流,瞬间通过。
……
京州市纪委,会议室。
京州市纪委机关干部大会,正在进行。
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亲临。
市委书记李达康率部分常委出席。
市纪委班子全体成员及机关干部,无一缺席。
如此严重超规格的会议,让孙连城感受到的,除了省委的重视,便是那如山岳般的无形压力。
会议气氛庄重。
不,更准确的说,是压抑。
简短的任命宣布仪式,由市委组织部长沈明阳主持。
过程没有什么悬念,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第一排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
李达康清了清嗓子,率先表态。
“省委的决定,我们京州班子坚决拥护。连城同志大家都了解,
有思想,有魄力,在光明区的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希望连城同志能尽快熟悉情况,融入班子,与同志们一道,为京州的稳定和发展,保驾护航。”
李达康的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这既是欢迎。
也是提醒。
提醒孙连城,你的首要任务是“保驾护航”,而不是横冲直撞,搅乱京州的大局。
接着,田国富发言。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张树立的案子,是京州的耻辱,也是我们全省纪检系统的耻辱!灯下黑,监守自盗,性质极其恶劣!”
“省委下定决心,要以张树立案为突破口,对京州的政治生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刮骨疗毒!”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如鹰隼巡视。
“孙连城同志没有纪检工作经验,有人说他是外行。我看,这恰恰是他的优势!”
“他没有包袱,没有牵绊,眼里不揉沙子!”
“我把话放在这里,省纪委,就是孙连城同志最坚实的后盾!”
“如果有谁,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想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我劝他,趁早打辞职报告!”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让会议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这已经不是撑腰了。
这是直接把尚方宝剑塞进了孙连城手里,还附赠了一块免死金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孙连城身上。
看他,如何接招。
轮到孙连城。
他站起身,走到话筒前。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更没有长篇大论的就职演说。
只有三句话。
“我来京州,只做三件事。”
全场一静。
“第一,扫除垃圾。”
“第二,清除障碍。”
“第三,维护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情各异的众人。
“请同志们监督,也请同志们配合。”
说完,他微微鞠躬,坐下。
全场,死寂。
狂!
嚣张!
狂到骨子里,嚣张到天上!
但这三件事,偏偏又他妈的让人无从反驳,字字都敲在了纪委的职责上!
李达康的眼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个孙连城,比他预想的,还要锋芒毕露!
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纪委工作人员神色紧张,快步到纪委副书记于海龙跟前,和他耳语了几句。
于海龙的脸色一变,甚至顾不上会场礼仪,快步冲到田国富身边。
他俯下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颤抖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田国富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恐怖的铁青。
会场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滞了。
“咚!”
一声闷响。
田国富手里的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面上。
滚烫的茶水溅出,在他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狼藉的红色。
但他仿佛毫无知觉,眼神里只剩下骇人的杀意。
“岂有此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他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李达康眉头紧锁:“国富同志,怎么了?”
田国富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如两把利剑,死死地钉在了孙连城的脸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的京州!
这就是他们,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刚刚接到市公安局和看守所的报告。”
“丁义珍的司机,王诚,半小时前,在市看守所纪委管理的留置区内……”
“突然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