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学习的秘书走了进来,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透着一股干练。
他视线扫过桌上那份醒目的公函,又瞥了一眼易学习那张阴沉的脸,试探着开口。
“书记,这份函……我们怎么处理?”
易学习没有作声。
他只是将那份公函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摩挲着上面鲜红的印章。
孙连城这一手,是阳谋,是逼宫。
更是拿他易学习当枪使。
拿他这把纪委的刀,去砍汉大帮盘根错节的利益之树。
这种被人当棋子的感觉,让他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厌恶。
但是……
他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孙连城那双眼睛,坦诚,甚至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
“在反腐这件事上,在让吕州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件事上,我们,目标一致!”
这句话,此刻在他耳边反复盘旋。
易学习缓缓抬起头,将手中燃尽的烟头,狠狠捻进烟灰缸。
他眼神里的犹疑散去,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温度的坚硬。
“处理?”
他看着自己的秘书,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市政府党组的正式公函,白纸黑字,红印为凭,你问我怎么处理?”
“我们纪委是干什么吃的?”
秘书心头一紧,硬着头皮提醒:“书记,市委那边,恐怕……”
他担心纪委一动,立刻会招来市委书记余乐天的强力反弹。
“市委?”
易学习嘴角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余乐天,现在比我们更难受。”
“孙连城两把刀,一把是公开听证会,架在吕煤那些人的脖子上;另一把,就是这份公函,顶在他余乐天的腰眼上。”
“他现在首尾难顾,哪还有精力来管我们?”
易学习站起身,在烟雾中踱步。
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承认,他被孙连城利用了。
但他也必须承认,孙连城给他创造的这个机会,是他来吕州大半年来,遇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吕煤集团,就是汉大帮在吕州利益链条上最关键的一环。
只要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他就有信心顺藤摸瓜,把背后那些更大的鱼,一条条都给钓出来!
至于被当枪使?
易学习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枪,也要看在谁手里。
他易学习这把枪,不是谁想用,就能用得顺手的。
今天,他可以帮孙连城去捅这个马蜂窝。
明天,若是发现孙连城自己屁股不干净,他同样能把枪口调转过来!
念及此,易学习心中所有迟疑,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绝与兴奋。
他走回办公桌前,拿起笔,在那份公函上,重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他抬头看向秘书,开始下达命令。
“立即通知下去。”
“第一,以市纪委名义,正式复函市政府,同意孙连城同志的提请。就说,我们纪委坚决支持市政府工作,对任何廉政风险,都将提前介入,防患于未然。”
“第二,立刻从第一纪检监察室、案件审理室,抽调精干力量,成立‘吕煤集团廉政谈话工作组’,我亲自带队。”
“第三,拟定谈话通知,明天一早,送到吕煤集团每一个班子成员的手里!”
“告诉他们,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市纪委接受集体廉政谈话。”
“一个,都不许少!”
一道道指令,清晰,果决。
秘书的身体猛地一震,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他知道,书记下定了决心。
吕州的天,要变了。
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即将拉开帷幕。
看着秘书转身离去的背影,易学习又点上一根烟。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远处那栋与纪委大楼遥遥相望的市政府大楼,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孙连城。
你这把刀,我接了。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想借我斩妖除魔。
还是想引火烧身。
……
吕煤集团办公大楼。
董事长童维康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几乎满溢。
童维康那张肥胖的脸看不到一丝血色,手里捏着一张纸,来自市纪委的谈话通知。
那张薄纸,在他颤抖的手中,重若千斤。
沙发上,吕煤集团的一众高管们瘫坐着,面如土色,眼神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昨天,他们还在这间办公室里,跟着童维康表演“忠心为公”的悲情大戏。
此刻,只剩下末日降临的恐惧。
“童……童董,怎……怎么办啊?”分管生产的副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纪委……怎么会是易学习亲自带队……”
“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办!”
童维康猛地将通知拍在桌上,发出尖利的咆哮,那是极度恐惧扭曲后的声音。
“孙连城!就是那个孙连城!”
“公开听证会!廉政谈话!他要把我们往死里整!”
童维康在办公室里疯狂踱步,肥硕的身体撞得桌椅作响。
“不行!我要给余书记打电话!必须马上见余书记!”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去摸手机。
“童董!别打了!”财务总监一把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喊道,“没用的!现在这个节骨眼,余书记他……他不会见我们的!”
这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童维康的动作瞬间僵住。
是啊。
纪委的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他们这群人,现在就是烫手的山芋,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余书记怎么可能再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不落井下石,已是天大的情分。
一股无边无际的绝望,瞬间吞没了童维康。
他无力地瘫倒在老板椅上,双眼无神,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奢华的水晶吊灯。
他感觉,那盏灯,就是一柄随时会落下的断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