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吕州市委市政府大院,都被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笼罩。
所有人都走路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
连平日里最爱在走廊上扎堆抽烟聊天的老油条们,都一个个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山雨欲来。
每个人都嗅到了空气中那股暴风雨前的沉闷。
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招标会,和吕煤的闹剧,早已传遍了每个角落。
新来的孙市长,用一种野蛮方式,把吕州平静无波的政局,搅了个天翻地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今天这两位站在吕州权力顶端的男人,会如何出招。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整天,风平浪静。
市委那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文件下发,也没有任何人事变动的风声。
余乐天书记甚至还出席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植树节宣传活动,在镜头前谈笑风生,仿佛昨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市政府这边,孙连城市长也同样安静得可怕。
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除了召见几个业务局的局长,听取常规工作汇报,再无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极致的平静,反而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在悄悄的酝酿。
大家都能猜到,这绝不是偃旗息鼓。
这是风暴来临前,那最令人窒息的风眼。
……
夜,再次降临。
市长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孙连城送走了最后一位汇报工作的林业局局长,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八点十五分。
距离纸条上那个神秘的约定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
“市长,都准备好了。”
秘书吴亮推门而入,声音压得极低,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
他换下了笔挺的西装,穿了套最普通的灰色夹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也换成一副更不起眼的老式镜框,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街头那些不起眼的人之中。
孙连城也早已换好了一身便装。
“车呢?”
“已经停在后门。杨师傅在车里等我们。”吴亮回答,“是我自己的车,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孙连城点了点头。
他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楼下那片沉入夜色的城市。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室离开,避开所有视线,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专用电梯。
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静静地蛰伏在后门的阴影里。
司机杨建国坐在驾驶座上。
看到孙连城上车后,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启动了汽车。
车子平稳地滑出车库,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厢内,一片沉默。
吴亮坐在副驾驶,双手死死地攥着膝盖,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知道,他们此行,是去赴一个不知敌友的神秘邀约。
也许会获知一个足以引爆整个吕州政坛的惊天秘密。
城南,渡口路。
几十年前,这里曾是吕州最繁华的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货船日夜不息。
而今,繁华褪尽,只剩下沿街低矮的苏式红砖楼,和在昏黄路灯下摇曳的梧桐树影。
“市长,就是这里了。”
司机杨建国将车稳稳停在一个不起眼的门面前,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简练。
孙连城抬眼望去。
“静心茶馆”。
一块褪了色的木质牌匾,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没什么风骨。若不是特意来寻,一眼就会错过。
“小吴,你在这里等我。”孙连城对副驾驶的秘书吩咐道。
“市长!”吴亮的声音瞬间绷紧了,他猛地转过头,那张书生气的脸上写满惊惶,“这……太危险了!对方来路不明,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孙连城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吴亮把所有反对的话都咽了回去,“你跟进去,除了多一个目标,没有任何作用。”
他推开车门。
夜风带着一丝河道的潮气,迎面拂来。
“你就在车里,哪儿也别去。一个小时后,如果我没出来,直接给市局的乐彬打电话。”孙连城的声音很轻,却让吴亮的心脏狠狠一沉。
这不是玩笑。
“市长……”吴亮还想再说什么,孙连城已经关上了车门。
他独自一人,走向那间茶馆。
那扇门在夜色里,像一个沉默的巨口。
吴亮死死盯着孙连城的背影,手心里的冷汗,把裤子都浸湿了一片。
他无法理解,一个市长,为什么要亲自来赴这样一个不知根底的邀约。
他只知道,他这个新上任的秘书,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车外那个男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孙连城走到木门前,门没有锁,虚掩着。
他轻轻一推。
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仿佛推开了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门内,是个小小的天井,种着一架枯藤,角落里摆着几口大水缸,水面漂着几片残荷。
与外面的破败不同,这里被打理得干净、雅致。
一个穿着对襟布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天井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慢悠悠地摇着。
他对孙连城的到来毫无意外,只是抬了抬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客人,一位?有预定?”老者的声音粗粝沙哑。
“一位。预定了兰字包厢。”孙连城点头。
“二楼,茶已经备好了。”老者说完,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
孙连城没有多问,径直穿过天井,走上那道会发出“咯吱”声响的木质楼梯。
二楼走廊很安静,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走廊两侧,挂着些早已泛黄的山水字画。
兰字包厢的门,同样虚掩着。
孙连城推门而入。
包厢不大,布置得古朴雅致。
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两把圈椅。
桌上,一套紫砂茶具,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茶香混着窗外飘进的桂花香,让人心神不由得一静。
只是,包厢里,空无一人。
孙连城并不意外。
他走到桌边,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滚烫的茶。
茶汤澄澈,入口微苦,回甘悠长。
是不错的武夷山大红袍。
孙连城端着茶杯,目光落在窗外。
窗外是吕州的老护城河,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对岸是城市的阑珊灯火。
他不催促,也不焦躁。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品着茶,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猎物自己露出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壶茶,从滚烫,到温热,再到彻底冰凉。
窗外的月亮,也从柳梢头,慢慢爬到了天心。
包厢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孙连城看了一眼腕表。
十点整。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他被放了鸽子。
孙连城放下早已空了的茶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轻轻压在茶杯下。
转身,推门,离去。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他今晚来此,真的只是为了喝这一壶茶。
楼下,那位摇着蒲扇的老者依旧坐在原地,像是睡着了。
孙连城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老先生,茶不错。”
老者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客人慢走。”
孙连城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
“客人。”老者忽然又叫住了他。
孙连城回头。
老者从身旁的椅子下,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来。
档案袋很薄,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封口用胶水粘得死死的。
“有位客人临走前,托我转交给客人。”老者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孙连城接过档案袋。
入手很轻。
他没有当场打开,只是将档案袋夹在腋下,对着老者,微微颔首。
“多谢。”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这座静心茶馆,重新回到那片属于人间的昏黄灯火里。
车内,吴亮和杨建国看到孙连城安然无恙地走出来,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重重落回了胸腔。
“市长!”吴亮几乎是弹射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孙连城坐进车里,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随手扔在座位上。
“回去。”
汽车发动,悄无声息地,驶离了这条僻静的小巷。
吴亮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那个面无表情的市长,又看了看那个静静躺在座位上的档案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薄薄的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是足以掀翻吕州官场的惊天猛料?
还是……另一个更深,更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