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天走后,一直候在门外的市政府秘书长丁元英,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他就是前几日,在京州酒店被孙连城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的那位。
此刻,丁元英脸上的笑容,比在京州时要真挚百倍,甚至那微微躬下的腰身,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敬畏。
刚才常委会议室里的那场无声交锋,他虽没资格列席,却在门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位新来的市长,根本不是什么善茬,而是一头不动声色的猛虎。
“孙市长,我带您去办公室看看?已经彻底打扫干净,就等您入住了。”丁元英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恭敬。
“有劳丁秘书长。”孙连城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市政府大楼与市委大楼并肩而立,气势恢宏。
市长办公室,雄踞大楼顶层,独占了视野与格局最显赫的核心位置。
丁元英掏出钥匙,打开一扇厚重的红木雕花门,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市长,请。”
孙连城迈步而入。
只一步,他的脚步就顿住了。
饶是孙连城宦海沉浮多年,见惯了风浪,也被眼前这间办公室的“气派”给震了一下。
太大了。
这办公室的面积,目测至少有两百个平方以上,几乎相当于普通人家三套房的大小。
空间被巧妙地分割成三个功能区:办公、会客、休憩。
脚下是厚实到能吞噬一切声响的澳洲纯羊毛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仿佛踩在云端。
办公区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光可鉴人,能清晰映出人的倒影。桌后是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柜,塞满了精装典籍,大部分连封皮的塑料薄膜都未曾撕开,只是作为一种装饰。
会客区那套硕大的黑色真皮沙发,散发着昂贵皮革特有的气息。中间的茶几,竟是由一整块巨大的树根雕琢而成,造型虬劲,充满了原始而又奢靡的张力。
更夸张的是,办公室一角,竟然设有一套专业的高尔夫推杆练习器。
而透过那面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吕州最繁华的中心广场尽收眼底。
站在这里,确实有一种俯瞰众生,掌控一切的错觉。
这哪里是什么办公室。
这分明是一座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私人宫殿。
孙连城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没有再往里多走一步。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跟在他身后的丁元英,却敏锐地感觉到,那份平静之下,是正在急速汇聚的风暴。
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额角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孙市长,您看……还满意吗?”丁元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当然清楚,这间办公室是余书记亲自点头,由市政府办公厅按照“最高标准”打造的。
这本身就是“捧杀”大计中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无微不至的奢华,来腐蚀新市长的意志,消磨他的斗志。
同时,也为将来攻击他“生活奢靡,脱离群众”,提前埋下最致命的伏笔。
孙连连城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质问。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丁元英的脸上,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丁秘书长。”
“我不喜欢这间办公室。”
丁元英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啊?孙市长,您……是对哪里不满意?我们可以马上改!”
孙连城抬手,遥遥指了指窗外那片开阔的视野。
“朝向不好。”
“朝……朝向不好?”
丁元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理由。
这间办公室是整栋大楼的楼王!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紫气东来!在风水上,更是请大师勘定过的“龙抬头”之局,寓意着主政者步步高升!
怎么到了这位新市长嘴里,就成了轻飘飘的三个字——朝向不好?
“孙……孙市长,您……您不是开玩笑吧?”丁元英的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这间办公室,是余书记亲自拍板,特意为您挑选的,论规格,是我们市政府最高的一间了。”
他试图搬出“余书记”和“最高规格”这两座大山。
孙连城却没听见他的话外之音,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个人,不喜欢太大的房间。”
“心不静。”
“光线也太亮,刺眼。”
这几个理由,一个比一个荒诞,一个比一个任性。
可偏偏,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辩驳。
“丁秘书长,麻烦你,给我换一间。”
丁元英的后背,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位孙市长,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悍然拒绝了余书记乃至整个吕州官场为他准备的“见面礼”!
“孙市长,这……这不合规矩啊!”
丁元英做着最后的挣扎,
“其他的办公室,条件都……很普通。您是市长,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我们吕州慢待领导。”
“规矩,是用来做事的,不是用来看的。”
孙连城一句话就堵死了他的退路。
“我来吕州,为的是工作,不是享受。”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丁元英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这话不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这个大管家,整天只知道搞些溜须拍马的表面文章吗?
“是,是,孙市长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丁元英连忙躬身道歉,“我马上去安排!”
“嗯。”孙连城点了点头,随即又发出一连串指令。
“就换到楼下,和其他副市长在同一层,面积小点,简单点。”
丁元英灰溜溜地领命而去。
很快,一间位于次顶层,普通副市长规格的办公室被收拾了出来。
面积不足之前的一半,装修也只是简单朴素的风格。
孙连城却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