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纪委,小会议室。
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坟。
烟雾缭绕,呛人,却没人去开窗。
孙连城坐在主位。
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整个压抑的源头。
那张由林溪做出的关系图,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盘踞在屏幕中央,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景林、秦海、吴敏、何平、肖立杰、林溪。
省纪委派来的六把“刀”,此刻都像是被网缚住的猎物,一言不发。
每个人的脸上,都凝固着同样的表情。
震惊,然后是愤怒。
“都看完了?”
孙连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死寂。
“看完了。”
景林作为代表开了口,他嗓音粗粝。
“孙书记,如果这份数据分析报告属实……”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至于失态的词。
最后,他放弃了。
“那京州的医疗系统,就不是病了。”
“是烂透了,从根子上烂了!”
预审专家秦海的拳头,没有任何预兆地砸在桌面上。
砰!
桌上的茶杯集体跳了一下,冰冷的茶水溅出几滴。
“这不是贪腐!”
秦海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是在喝老百姓的血!”
“山水集团……”
一直负责外围摸排的吴敏,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头紧锁。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非常耳熟。”
“丁义珍案。”
孙连城替她说了出来。
三个字,像三颗子弹,瞬间击穿了会议室里残存的空气。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孙连城身上。
孙连城没看他们,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
“王诚的死,还记得吗?”
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语。
“我们查到,给他传递消息的内鬼刘海,收了五十万现金。”
“而王诚死前,反复默念的名字,是‘刘庆祝’。”
“刘庆祝。”
孙连城抬起手,食指在屏幕上一个名字上点了点。
“山水集团的财务总监。”
会议室里,有人极轻地抽了一口冷气。
孙连城的手指没有停,平移,点在了另一个名字上。
“现在,这张网告诉我们,在医疗系统里呼风唤雨的医药代表王康,他的主要资金来源,也指向山水集团。”
“刘庆祝。”
“王康。”
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名字,被孙连城的手指,用一条看不见的线重重地连在了一起。
“两条线。”
“在这里,汇合了。”
“我操!”
技术宅何平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猛地推了推眼镜,身体前倾,死死盯着屏幕。
“这他妈的是一张网!他们把房地产和医疗两条线,都串起来了!”
“所以。”
孙连城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杨建新这个案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孤立的医疗**案。”
“它是丁义珍案的延续。”
“是山水集团那个黑金帝国,露出水面的一角冰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杨建新,不是主谋。”
“他只是一个棋子。”
“一个被推到前台,负责把黑钱洗白的,高级马仔。”
“我们动了杨建新……”
孙连城的声音变得极低。
“就等于直接捅了山水集团这个马蜂窝。”
“这,才是这个案子,真正的‘难度’所在。”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水集团。
这个名字在汉东省的分量,在座的各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那是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巨无霸,一张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网。
前市委书记张树立,就是因为和它走得太近,才落马的。
现在,他们这几把从省里来的“刀”,要正面硬撼这个庞然大物?
秦海那只刚刚砸过桌子的手,在桌下,指节捏得发白。
“书记。”
景林沉吟了许久,终于开口,他的目光透着了然。
“我明白了。”
“这个案子,是个陷阱。”
“对。”
孙连城点了点头,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
“一个设计得非常精妙的陷阱。”
“他们故意把杨建新这个目标推到我们面前。”
孙连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因为他民怨最大,举报信最多。”
“我们纪委,不能不查。”
“但只要我们开始查……”
“就会触动背后那张巨大的利益网。”
“市长武康路,市委书记李达康,甚至省里的一些老领导,都会因为各种原因,站出来。”
吴敏接过了话头,嗓音发紧:“他们会用‘稳定’、‘大局’这样的词,来给我们施压。”
“没错。”
孙连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们顶不住压力,放缓了调查,那我们纪委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
“我这个新来的书记,也会成为一个笑话。”
“那如果我们顶住压力,一查到底呢?”秦海忍不住问,他是个直性子。
孙连城笑了。
那笑容,冰冷刺骨。
“那我们就会成为破坏京州‘稳定’和‘发展’的罪人。”
“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更狠的是,”孙连城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们很可能,早就准备好了b计划。”
“弃车保帅。”
“一旦我们开始深入调查,他们会立刻斩断杨建新和山水集团的所有联系。”
“甚至……”
孙连城的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会主动抛出一些杨建新贪腐的证据,让我们去查。”
“让我们以为自己挖到了大鱼,大获全胜。”
“但实际上……”
“我们只是帮他们清理了一个不太听话的,或者利用价值已经不大的棋子。”
“而山水集团真正的核心利益,毫发无伤。”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罪了所有人,最后……”
孙连城靠在椅背上,吐出那个屈辱的结局。
“却只是,给人家当了一次清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