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祁厅长马上就要上副省了!前程一片大好!他怎么会……”
孙连城面无表情。
他甚至没有抬手打断程度的质问。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程度,看着这个自己嫡系里首屈一指的干将。
“怎么会?”
孙连城重复了一句。
他不能告诉程度,祁同伟的结局不是上不了副省,而是要吃一颗枪子儿。
那太惊世骇俗。
对现在的程度来说,也太早了。
他决定换个角度,用程度唯一能听懂的逻辑,一根一根,把他精神里的支柱,亲手敲碎。
“我们不谈那些虚的,就谈现实。”
“谈谈祁厅长的简历。”
孙连城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他有过地方党政主官的经历吗?当过县委书记?还是当过市长?”
程度的嘴唇翕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没有。”
孙连城自问自答,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他的岗位太单一了。”
“一直在公检法系统打转,这本来是优势,但要上副省,这就是致命的短板。”
“没有在发改委、财政厅这种综合经济部门任职的履历,政治视野与协调能力,天然存疑。”
“甚至就在公安系统内部,祁同伟也缺乏市、县、区各级公安局长的完整经历。”
孙连城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高育良书记硬把他推上省厅厅长的位置,系统内有多少非议,你比我更清楚。”
“也正因为这样,”孙连城的语调陡然压低,像一把冰冷的刻刀,
“他的脑门上,就被人用烙铁烫了三个字——汉大帮。”
“现在,沙瑞金书记空降汉东,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立威,平衡山头!”
“你觉得,他会让高育良最得意的大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顺顺当当再上一层楼吗?”
“你当沙书记是来汉东扶贫的?”
程度的脸色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青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孙连城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锤,一锤,狠狠砸在他最坚固的认知上。
“再说山水庄园。”
“他祁同伟天天泡在那里,高小琴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整个汉东官场谁不知道?”
“你觉得省纪委的田国富书记,耳朵是聋的,眼睛是瞎的吗?”
“还有,他那些亲戚!一个二十五岁的远房弟弟,直接提拔成二级警司!这简直是把规矩按在地上摩擦!”
“更别提那个全省皆知的笑话,说他们村里的野狗,都被他弄到公安厅当了警犬!”
孙连城每说一句,程度的身体就萎靡一分。
“省委常委会上,谁会投他的赞成票?”
孙连城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给他听,也像是在一根一根地,敲断程度的指骨。
“刘省长马上到站退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会为了一个祁同伟,去得罪新来的省委书记?”
“李达康书记,秘书帮的老大,跟汉大帮的高育良斗了多少年?他会眼睁睁看着高派的人再上一步?”
“更别忘了,公安是强力部门,是刀把子!他想上副省,除了省里点头,还必须有公安部那边的强力支持。”
“你告诉我,祁同伟在部里,有人吗?”
“要是有,他当年为了上个正厅,会那么艰难?”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密集的子弹,将程度打得千疮百孔。
他彻底瘫坐在椅子上,嘴巴张着,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孙连城做出了总结陈词。
那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现在,你来告诉我。”
“他祁同伟,拿什么上副省?”
病房里,只剩下程度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他印象里只会躺在办公室看星星、研究宇宙奥秘的“孙区长”,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原来他不是在看星星。
他是在看汉东这片天!
原来他不是懒得做事。
他是把所有人都看得太透彻,所以才不屑于跟他们玩!
这哪里是什么躺平干部!
这分明是一个把汉东政坛的棋局,算了千百遍的老怪物!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混合着一种奇异的敬畏,在程度的心里疯狂滋生。
他对孙连城刚刚那句“他马上就要出问题了”的预测,信了。
信了九成九。
可越是相信,他就越是绝望。
祁同伟这艘大船要沉了,他这个死死挂在船舷上的小舢板,还能有好?
不。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
程度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老大!”
他这一声“老大”,叫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真诚,也凄厉。
“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我跟您不一样,您家底厚,不愁吃穿。我呢?”
“我他妈就是个泥腿子!”
“我从一个片儿警,爬到分局局长的位置,我跪过多少人,求过多少人,又踩过多少人!”
他情绪激动,胸膛起伏,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乞求。
“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不想再被人呼来喝去,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要往上爬!”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往上爬!”
他把自己最阴暗,最**的野心,毫不保留地展现在孙连城面前。
因为孙连城是他追随了十年的老大。
孙连城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我理解。”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
“我也不希望你,成为过去的我。”
程度愣住了。
“所以,”孙连城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会再躺平了。”
“我们,打个赌。”
“打赌?”程度的思绪彻底混乱,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对,打赌。”
孙连城伸出三根手指。
“从今天开始,给我三十天时间。”
“三十天之内,我,孙连城,官升正厅。”
轰!
程度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
孙连城?
升正厅?
在三十天之内?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荒诞,也是最好笑的笑话。
“如果我做到了,”孙连城无视他的错愕,继续说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一切照旧。我带着你,我们兄弟一起进步。”
“如果三十天后,我还是这个光明区区长……”
孙连城顿了顿,脸上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就去找你的新靠山,我绝不拦你。”
“前提是,从现在开始的这三十天,你,必须无条件地配合我。”
“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孙连城在心里冷笑。
反正自己的任务时限只剩下二十九天。
赌赢了,自己顺利完成任务,程度这把快刀用着也顺手。
赌输了……二十九天后,自己要是完不成任务,就会被系统直接抹杀。
一个要被抹杀的人,还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管他程度去找谁当新靠山?
程度也许会赢,但他孙连城,永远不会输!
看着程度那张写满“我不信”的脸,孙连城决定再加一把火,让他彻底死了别的心思。
“我知道你不信。”
“那我们就赌个小的,先验验货。”
他身体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魔鬼的私语。
“今晚,大风厂的强拆行动,会失败。”
“而且,会败得一塌糊涂。”
“如果我猜对了,我们的三十天赌约,正式生效。”
“如果我猜错了,强拆顺利完成,那刚才的话,你就当我全在放屁,我们的赌约,即刻作废。”
这一下,程度彻底懵了。
这是李达康书记亲自督办的项目,市局和区里都下了死命令,必须拿下!
孙连城居然说,会失败?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程度的脑海,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话已经冲口而出。
“老大,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好人破坏今晚的行动了。”
话音落下。
孙连城脸上那副运筹帷幄、洞悉一切的淡然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停滞。
他整个人瞬间僵住。